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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第1页）

突然间，听得塘路上马蹄声疾。塘路筑得很讲究，一色青石板所砌，马蹄敲打在上面，清脆异常。在田野间带队当先的卢镗，立刻勒住了马，派一名马弁上了塘路，迎接来人‐‐他已经料到，来人必是侦察军情的谍探。

果然，谍探带来令人兴奋，也令人担心的消息，赵文华派兵在石湖荡东面设伏，拦截敌人的辎重。等倭寇海盗的大队赶来援救时，埋伏在土阜背后，竹林深处的官兵，用强弓硬弩封锁去路。倭寇海盗不愿硬冲，已经回窜了。

刚刚报告完毕，隐隐听得人声杂沓。卢镗和左右都侧耳静听，那谍探更是行家，辨一辨风向，是东南吹向西北，所处恰在下风，随即跳下马来，伏地贴耳，听不片刻，一跃而起，奔到卢镗马前，大声嚷道：&ldo;来了！人数还不少。&rdo;

&ldo;果然来了！&rdo;发觉中军停顿，赶了来探问消息的彭翼南，高声接口，&ldo;荩臣那一计，用得着了！&rdo;

&ldo;对！照计而行，即速准备。&rdo;

于是左中右三军，都将排面拉开，调集弓箭手压阵，严守以待。卢镗和两彭并都重申前令，不听号炮，不准擅自行动！

因此，官军都是两眼不眨地直视前方，永保土兵则在紧张之外，还充满了好奇，因为他们是第一次得以见识倭寇。但见面正如暗夜涛生，黑色的波浪，似浮似沉，似有似无；转眼之间，已涌到视界之内，白布裹头，褐衣蔽体，上身仿佛不动，而一双短腿，移动如飞，手中高擎的倭刀，时或闪出白亮的光芒，那凌厉无前的悍气，着实不可轻视。

两彭分领左右翼，马上凝视，丝毫不敢怠慢。他们曾听多少与倭寇对敌过的老兵谈起，倭寇不出声便发不出劲，因而沉着以待，在马上齐举手臂，手心向下，示意抑勒；眼看距离越来越近，不由得心意浮动，不约而同地向中顾视，想看一看中军是不是该发令攻击了？

照卢镗的意思，非到短兵相接时，不愿下令；只是顾虑永保土兵，初会倭寇，不够沉着，因而决定只等对方开口呐喊时，便放号炮。主意刚刚打定，只见敌人脚步加快，同时似被激怒了的野兽一般，口发闷吼，便毫不迟疑地将马鞭使劲往下一甩。

发令的小校就在他身旁，线香燃着药线，一声号炮，冲天而起。正面持火把的士兵，蓄势已久。此时一起用足了劲，各找自己目标，将火把摔了出去，接着，箭出如雨，然后，在&ldo;呜嘟嘟，呜嘟嘟&rdo;愈吹愈急的笳角声中，三军如不羁之马似地冲了出去。

这一条火把阻敌之计，就是彭荩臣天外飞来的灵感。倭寇海盗原以为以暗攻明，先占了便宜。不想刚要冲出之际，形势突变，万点火焰，迎面飞到，一个个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脚，准备拿手中的刀去格阻火把。不想，箭比火快，脚未站定，身已倒地。

这先声夺人，突出不意的一支火把一支箭，便消折了倭寇海盗的锐气；斗志一失，那双腿便不待使唤，就向后转。而官军已如旋风般地卷到，尤其是永保土兵，左手持盾，右手挺矛，奋勇疾进，个个&ldo;杀人如草不闻声&rdo;，转眼之间，已打了一次仗‐‐一次大胜仗。

倭寇海盗不知死了多少？余众四下溃散，往东逃去，卢镗怕永保土兵地形不熟，追下去会吃大亏，急急传令，鸣金收兵。

于是锣声镗镗，三军收足，各归队伍。卢镗十分满意，连连拱手，向两彭致贺称谢。

&ldo;恭喜，恭喜！这一仗打得太好了！&rdo;他满面含笑地说，&ldo;荩臣兄胸有丘壑，更了不起，我应该格外道谢。&rdo;

&ldo;将军夸奖，不敢当。&rdo;彭荩臣答说，&ldo;这一仗得力在和衷共济，彼此信任得过。永保兵能够不辱朝廷期望，都由将军成全，感激之至。&rdo;

彼此推许尊重，卢镗和两彭于对方都深感满意，亦都深具信心，必能驱倭下海，肃清东南。

平时石湖荡的百姓已经得到消息。本来为避倭寇海盗的蹂躏，百姓都已四散逃开，荒庙古冢，密林深涧，都是暂时托足，躲避凶焰之地，一闻捷报，奔走相告，家家敞开大门，人人笑容满面。少不得有那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匆匆商议，延请官军进村，斗酒相劳，以表敬意。

于是卢镗与两彭命令士兵在村外暂驻，只带少数要办善后的军官进村，找座庙宇歇足，一面酬谢当地父老，一面发号施令。第一道命令是搜索附近的敌踪；第二道命令是清理战场；第三道命令是遣派一名干练的亲信，专程到嘉兴报捷，并请示今后的行止。

经此一翻处理，方能与代表全村来慰劳的父老们接谈。说过一阵子门面话，卢镗问道：&ldo;倭寇海盗所饮的毒酒，是哪里来的？&rdo;

这一问将那些父老们问得面面相视，无从置答；好一会方始有人开口：&ldo;怎么？卢将军会不知道？那不是巡按大人安排下的吗？&rdo;

&ldo;喔，是胡巡按！&rdo;

&ldo;我们先也不知道，只知道昨晚上来了几条漕船，船上装了不少绍兴酒，天旱水浅，船身太重，管船的一位老爷，说私货不能带了，不然误了漕米到北通州的期限，是充军的罪名。所以下令拿绍兴酒运上岸，暂时寄顿，漕帮的水手不服，大闹了一场。&rdo;

说话的老者，须眉庞然，一口气说到这里，歇下来喘气，卢镗急于要知下文，便催问着说：&ldo;是怎么闹起来的，闹些什么？&rdo;

&ldo;漕帮水手不肯搬酒上岸，管船的老爷一定要搬。先是讲情，不听；讲理，更不听。也没啥理好讲，管船老爷派人动手搬，这样就闹起来了。&rdo;

&ldo;闹得好厉害！&rdo;另一个人接着说，&ldo;一面要搬，一面不让搬，两面打了起来，跳板一抽，连人带酒，掉在河里。打得兴起，索性乱摔酒缸子，河里岸上，到处酒气扑鼻。&rdo;那人仿佛喉头有酒虫大爬，咽了口唾沫，不胜向往而遗憾地说：&ldo;真正好酒！道道地地的女儿红，可惜，糟蹋的糟蹋，抢走的抢走‐‐&rdo;

&ldo;嗐！老兄，&rdo;又有个人忍不住拦他：&ldo;怎么好算糟蹋？若不是酒香扑鼻，里路以外都闻得见？怎么能引得倭寇海寇来送死？&rdo;

&ldo;原来如此！&rdo;卢镗爽然若失地自语：&ldo;胡汝贞竟有这么一计！&rdo;

&ldo;这是条好计！虽然我们这里百姓死了好些，能打这么一个胜仗，也值！&rdo;

&ldo;那么，&rdo;卢镗又问：&ldo;怎么知道是胡巡按安排下的呢？&rdo;

&ldo;是漕帮的头目说出来。那些水手，当时打得头破血流，事后亲热得像亲兄弟一样，这不就明明在告诉人，打是假打。&rdo;

&ldo;不错！真的是假打。&rdo;卢镗问道：&ldo;漕船在哪里？我想请漕船上管事的来谈谈。&rdo;

&ldo;开走了！到巡按大人那里领赏去了。&rdo;

石湖荡的捷报，松江的赵文华与胡宗宪，是天色刚明就接到了的。当时，他们正为毒酒歼敌，以及有所虏获而兴高采烈地在作长夜之饮。听说卢镗率领永保土兵打了个很漂亮的胜仗，酒兴就此被打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