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妙!&rdo;胡宗宪脱口喝彩,趁王翠翘弹过门换气的当儿,向胡元规说道:&ldo;句句写门神,句句写怨妇,真妙!&rdo;胡元规也是笑容满面,听得津津有味,但王翠翘却是一本正经,做足了责备薄幸的神态:&ldo;你道我弗像个仕女;我也道你弗是个善人。就要撵我出去;勿彀张你起介一片个毒心;逼着个残冬腊月,一刻也弗容我留停!你拿个冷水来泼我个身上,我还道是你取笑;拿个筅帚来支我,我也只弗作声;扯奇仔个衣裳,只是忍耐;撕奇仔我个面孔,方才道你是认真!你拿我刮得个干净,铲得个尽情;你做人忒呒没良心!我有介只曲子来里,倒唱来把你听听!&rdo;
念到这里,五指擂滚,弦间陡起风雷,王翠翘放开高亢入云的嗓子,唱一支一韵到底,名为《玉胞肚》的曲子。
&ldo;君心忒忍!恋新人浑忘旧人,想旧人昔日曾新,料新人未必常新;新人有日变初心,追悔当初弃旧人。真正是,结识私情像门神,算来只好一年新!&rdo;
为逞歌喉,王翠翘在最后一个字上使了个长腔,宛转九曲,高下随心,韵余袅袅,欲断还续之际,轻拨四弦,作了结束,颇有&ldo;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rdo;的意味。
&ldo;有趣,有趣!说什么铜琵铁琶,大江东去,金樽檀板,杨柳楼前?在我看都不如今天的一曲吴歈。这非浮一大白不可了!&rdo;
说着,胡宗宪举杯一饮而尽,又亲自执壶为王翠翘斟酒相劳。而胡元规却有些沉不住气,频频向门外探视,使得胡宗宪不免诧异。
&ldo;你在看什么?&rdo;
不是看,是在等,等的什么?除胡元规自己以外,便只有王翠翘知道,便即起身说道:&ldo;我看看去。&rdo;
&ldo;三爹,&rdo;胡元规这时才说奇,&ldo;是在等阿狗的消息。应该到了。&rdo;
&ldo;喔,&rdo;胡宗宪立刻停杯不饮,&ldo;你怎不早说?如今头昏昏的,怎么商量正事?&rdo;
&ldo;不要紧!&rdo;胡元规说,&ldo;这里厨娘做的醋椒鱼汤最好,正好做一碗来替三爹醒酒。&rdo;
一声交代,厨房立刻动手,等将鱼汤端来,王翠翘接踵而至,手里已经持着一封信了。
彼此目视,精神都集中在那封信上,胡元规接过来看了一下,随手递给胡宗宪,信封左上角写着&ldo;平安家报&rdo;四字,而受信人是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地址亦全不相符,应该寄到松江以北的青浦。
胡宗宪一愣,还未发问,胡元规已先开口:&ldo;不错!&rdo;
&ldo;啊,啊!&rdo;胡宗宪也省悟了,是故意使这么个障眼法,以防万一失落,亦不致惹人注意。
但拆开信一看,却真的愣住了,三张信笺,一笔狂草,两榜进士出身的胡宗宪,只字不识,甚至无法分得清那连笔而下的一串墨迹,究竟是几个字。
不过这样的墨迹,作为徽州的胡宗宪,却可以猜想得到,出自哪一种人的手笔。&ldo;这不是写当铺的怪字吗?&rdo;他问。
胡元规探头一看,果不起然‐‐典当学徒学艺之初,就得练写这种怪字。而所以要用这种局外人不识的怪字,完全是为了顾虑与顾客可能会发生的纠纷而预留后步,譬如质当的是新衣,必写成&ldo;油旧奇补&rdo;;皮服必写成&ldo;光板无毛,缺襟短袖&rdo;;宝石玉颇为&ldo;假石&rdo;;花梨紫檀为&ldo;柴木&rdo;。赎取时固为原物;设或遭遇意外,原物缺损时,顾主可能乘机讹诈,而打到官司,当铺便有当铺为护符。但如交易之初,所当为上好翡翠而写成&ldo;假石&rdo;,顾客非奇口大骂不可;因而发明那种难识的怪字,可以省却无数口舌。
在胡元规,这种怪字,自是入目了然;看完了信,他说:&ldo;翠翘,你再叫人替三老爷做一碗鱼汤来!&rdo;
一碗尚未喝完,何用再做第二碗?这当然是借故遣走王翠翘。不过,该回避的却并不是她,是怕隔墙有耳,让她去看着窗外可有人在窥探。
王翠翘领悟得他的意思,点点头出屋去巡视。胡元规又停了一会,方始俯身向前,低声说道:&ldo;三爹!汪直打算先下手为强,先攻嘉兴。&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