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想想还是烟台好。&rdo;
这时望海阁中上上下下,闻声毕集,但兴趣是注在阿培身上。首先小王妈便捧着儿子的脸左看右看,说他黑了,但胖了些。阿翠又问他京中如何好玩儿?还傻嘻嘻地问他:&ldo;见到了皇帝没有?&rdo;
此言一出,无不大笑;霞初很机警地向蔼如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里没有她跟洪钧的事,何妨到里屋去谈心?
&ldo;怎么不先写封信回来?我要托你带药。&rdo;
&ldo;我也是想到就走,来不及写信。你要带的药,无非同仁堂的&lso;老鼠矢&rso;之类,我都带来了。等明天打开行李,就替你送来。&rdo;
&ldo;不忙!&rdo;蔼如执着他的手问道:&ldo;潘道台托你的事料理妥了?&rdo;
&ldo;本来没有什么事。&rdo;洪钧答说,&ldo;倒是我自己,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认识了好些仰慕已久的人,也听了好些稀奇古怪的新闻。&rdo;
&ldo;好啊!&rdo;蔼如高兴地说,&ldo;年底下没事,细细讲给我听。&rdo;
&ldo;要讲给你听的事很多。&rdo;洪钧问道:&ldo;烟台怎么样?你母亲的病,想来又有起色?&rdo;
&ldo;嗯!&rdo;蔼如很满意地:&ldo;我娘可是大好了。&rdo;她停下来想了一下,突然又说:&ldo;你可知道,小潘下关东了!&rdo;
&ldo;下关东&rdo;是渡海到辽东去开垦做苦力,这岂是潘司事所能胜任的?而况又何必出此末路?所以洪钧愣在那里作不得声。
蔼如知道他误会了,歉然笑道:&ldo;我话没有说清楚,他是上营口做买卖去了。&rdo;
&ldo;这也很突然。&rdo;洪钧困惑地,&ldo;从未听他在我面前露过口风。&rdo;
&ldo;那是机会凑巧,连他自己都说:做梦也想不到会下关东。&rdo;
&ldo;那么做什么买卖呢?&rdo;
&ldo;我也不十分搞得清楚。&rdo;蔼如答说,&ldo;事情他倒是跟我详细谈过;不过做买卖的事我不懂,听说是替人去管什么&lso;炉房&rso;。&rdo;
一听这话,洪钧大为惊异。什么叫&ldo;炉房&rdo;,蔼如不懂洪钧懂。所谓&ldo;炉房&rdo;又叫银炉房,专门替客户将碎杂银两,回炉熔铸成五十两一个的&ldo;官宝&rdo;。这行买卖全靠信用卓著,筹成的官宝,成色准足,方能取得客户的信任‐‐炉房的客户,包括专收一省钱粮的藩司衙门在内,是很神气的一行生意。而且炉房也跟钱庄一样,非领得户部所发的执照,不能营业。钱庄只要资本收足,领部照不算困难;炉房则设置有定额,视地方大小,市面繁简,规定准设两家或三家,额满就不再发照。所以炉房差不多都是世袭的买卖,只要谨慎安分,不出乱子,可以坐享其成,数世衣食无忧。
一般的炉房已是如此,营口的炉房更自不同。原来营口当辽河入海之处,向来通江南的沙船,是个百货出纳的大码头。三口通商以后,更有海舶出入。但是,山西的票号,江浙的钱庄,与关外向不通汇,市面大宗交易,结账都用现银,以&ldo;官宝&rdo;为准。官宝只有藩库才有,流入市面不多;关外别成天地,税制与关内不同,官宝更少。为了交易方便,只好用杂色银子结账,而成色高下不等,便由炉房间折算。久而久之炉房无形中负有调剂市面金融盈虚的责任,也就等于兼营了票号钱庄的生意。
如今潘司事替人去管炉房,无异做了票号的掌柜,钱庄的档手,出入钜万,责任甚重。且不说他是否能够胜任?那炉房的主人,何以能信任潘司事,将炉房交给他管?在洪钧的感觉中,先就是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等他率直说明了感想,蔼如答复他说:&ldo;这也是他做人热心忠厚之报。开炉房的姓牛,在营口很有面子;提起牛八爷,从官场到码头上全都知道。牛八爷的买卖很多,到过烟台几次,潘司事在公事上很照应他,可是从来没有开口跟他要过好处。在你进京之后不久,牛八爷又到烟台来了;跟小潘在一起喝酒,小潘谈起他打算成家,在关上没有什么出息,很想改行做买卖,意思是想在牛八爷那里搭点股份,有什么好生意也许一趟就能弄几百银子。谁知道牛八爷问了他一句:你愿意下关东不?&rdo;
潘司事也像洪钧初闻蔼如提到&ldo;下关东&rdo;那样,心存疑虑,无以为答。及至牛八爷作了进一步的说明,是想延聘他到营口去管炉房,潘司事顿有喜出望外之感。不过他很坦率地言明在先,知道营口炉房是怎么回事,对这一行的经营管理,却是外行,自信得过的,只有忠实谨慎四字。
牛八爷回答得很好,他就是看中他忠实谨慎;至于炉房的经营,自有多年的熟手负责,他不懂不要紧。而且相信以他的虚心好学,要成为这一行的内行,亦非难事。
&ldo;就这样三言两语说定了。&rdo;蔼如用欣快的声音说:&ldo;牛八爷待他真不错,讲明一年一千二百两银子的薪水;年终花红作十股派,他得一股半。另外送他五百两银子的安家费;小潘分文不用,全数交给我替霞初还账。看样子有两年功夫,他跟霞初的好事就可以成功了。&rdo;
&ldo;这倒真是件好事。想不到小潘有此意外机缘!&rdo;洪钧为潘司事与霞初高兴之余,不免更有愧对蔼如之感,因而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蔼如自然感到奇怪,双目灼灼地望着他问:&ldo;好端端地叹什么气?&rdo;
&ldo;你不知道我心里的事!&rdo;洪钧不愿多说,顾而言他地问:&ldo;小潘去了以后,可有信来?&rdo;
&ldo;有的。昨天还有一封信来,在我这里。&rdo;
信是写给霞初的。无非杂叙营口的风土人情以及宾主相得的情形;又说年下封银,牛八爷让他回烟台过年。但营口早已封冻,船舶不通,须从营口南行山路三百余里,到金州的貌子窝搭船。预计腊月二十七八,才能到达。最后当然也问到蔼如,又问洪钧何时归来?
&ldo;貌子窝这个地方我知道;明末毛文龙屯兵之处。海口向南,所以不容易冻。&rdo;洪钧就说了这两句,再无别话。将信交还了蔼如,只是坐着发愣。
&ldo;这趟进京,花费不少吧。&rdo;
&ldo;还好。&rdo;洪钧答说,&ldo;潘观察送了我二百两银子的盘缠,我还省下了五十两,寄回苏州去了。&rdo;
&ldo;喔,&rdo;蔼如抬眼说道:&ldo;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你苏州府上的住址是不是叫圆峤巷?&rdo;
&ldo;是啊!&rdo;洪钧问道,&ldo;你怎么忽然想起这么一句话来问?&rdo;
&ldo;是这样的。&rdo;蔼如从容答道:&ldo;十天以前,我在银号里汇了一百两银子到府上。告诉他们的住址:苏州圆峤巷洪举人府上。深怕写错了汇不到,对了就行了。&rdo;
洪钧一听这话,大感意外;心里有种无可形容的感觉,不知是感激还是不安,只怔怔地望着她,好半天说不出话。
&ldo;也不是我的钱。&rdo;蔼如依旧保持着那种若无其事的神态,&ldo;小潘的五百两银子存在我这里,暂且挪动一下也不要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