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没有什么可回忆,于是就展望。老年人没有什么可展望,于是就回忆。
逝去的事件往往在回忆中获得了一种当时并不具备的意义,这是时间的魔力之一。
年龄就像面孔一样,自己是看不到的,必须照镜子,照见了的也只是一种外在的东西。
我不接受年龄就像有时不接受我的面孔一样。
历史是民族的记忆。民族和人一样,只记住自己愿意记住的事情。
无数岁月消失在无底的黑暗中了。可是,我们竟把我们可怜的手电灯光照及的那一小截区域称作历史。
人生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独特的重复。
时间就是生命,时间是我们的全部所有。谁都不愿意时间飞速流逝,一下子就到达生命的终点。可是大家似乎又都在&ot;消磨&ot;时间,也就是说,想办法把时间打发掉。如此宝贵的时间似乎又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东西,因而人们要用种种娱乐、闲谈、杂务隔开自己与时间,使自己不至于直接面对这空无所有而又确实在流逝着的时间。
我时刻听见时间的流逝声。这使我与自己的任何眼前经历保持了一段距离,即使在情绪最亢奋时,也对自己的痛苦和欢乐持一种半嘲讽、半悲悯的态度。我既沉溺,又超脱。我常常大悲大欢,但在欢乐时会忽生悲凉,在痛苦时又有所慰藉。我的灵魂不是居于肉体之中,而是凌驾肉体之上,俯视这肉体的遭际。我降生得不完全,有一半留在天堂,于是这另一半也就不能在尘世安居,常常落入地狱。
人生活在时间和空间的交叉点上,向两个方向瞻望永恒,得到的却永远只是瞬息。
希腊人有瞬时,中世纪人有永恒。现代人既没有瞬时,也没有永恒,他生活在两者的交接点上--生活在时间中。
瞬时和永恒都是非时间、超时间的。时间存在于两者的关系之中。
思得永恒和不思永恒的人都是幸福的。不幸的是那些思而不得的人。
但是,一个寻找终极价值而终于没有找到的人,他真的一无所获吗?至少,他获得了超越一切相对价值的眼光和心境,不会再陷入琐屑的烦恼和平庸的忧患之中。不问终极价值的价值哲学只是庸人哲学。
&ot;超越&ot;一词用得愈来愈滥了。其实,按其本义,&ot;超越&ot;是指摆脱人类的根本局限性,达于永恒和绝对。可见,只有在宗教和艺术的幻想中,才可认真谈&ot;超越&ot;。在现实中,只能谈&ot;超脱&ot;,即彻悟人类的根本局限性,对暂时和相对的人生遭际保持心理距离。
一切复活都在回忆中,一切超越都在想像中。风中的纸屑
:
和命运结伴而行
周国平
命运主要由两个因素决定:环境和性格。环境规定了一个人的遭遇的可能范围,性格则规定了他对遭遇的反应方式。由于反应方式不同,相同的遭遇就有了不同的意义,因而也就成了本质上不同的遭遇。我在此意义上理解赫拉克利特的这一名言:&ot;性格即命运&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