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扶疏强笑道,这不怪婴君,人算不如天算。或者我们就顺原路回谷罢,好在我们还剩有足够的燃物,基本上还可以支撑到我们回去。这或许也是件好事,倘若溶洞再延伸几十里出现这情况,我们可真惨了。她虽然也颇失望,但转而又欢喜,既然不能出去,他终究无法可想,那么自己此生永远跟他在一起就有望了。
戴牛也垂头丧气道,早知道这么不好玩,我也不来了。这次回去也得挨骂,起码有十几天不见,里长定会责罚我们。
婴齐沉吟道,回去也好。他这样想着,终有点不甘心,俯下身子细察。只见水从一个地下裂缝中汩汩下泻,那裂缝看上去乌黑一片,用油灯来照,也
看不清,想来极深。他在洞中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没想到却是白忙一场,不由得心中极为愤懑,从腰间拔出越王勾践剑,就向那裂缝边缘斩去。
勾践剑固然削石如泥,但饶是他斩得水花四溅,石屑纷飞,裂缝是变得越来越大,但里面一如既往,仍是黑乎乎的,看来是深不可测的一个沟壑。斩得半刻,婴齐终于绝望了,道,天意如此,回去罢。
戴牛嘟囔道,这下玩不成啰。三个人垂头丧气地将竹筏向原路划回,一路上谁也不再说话。竹筏带着水声,行了一会儿,路过一块较大的岩石,其平如席。戴牛嚷嚷着要上去方便。于是他们靠了岸。婴齐和董扶疏二人立在岸边,欲吃点干粮,但想到戴牛在石头背面排泄,都没什么胃口。
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突听到戴牛大叫,婴君快来看啊,这里好像有条小路可以攀登。
婴齐懒懒地走过去,一边用手掌掩着鼻子。只见戴牛打着火把,仰头正往石壁上看。火光照在穹隆顶上,水光映射,在顶壁不住地摇曳。婴齐心里有点不耐烦,你叫唤什么?哪有什么小路。
他这样说着,脚下不停,走近戴牛,顺着他的指点望去,果然看见有条小道,大概只容一人,一直向上蜿蜒延伸,似乎没有尽头。他也登时好奇起来,想,反正已经是穷途末路,不如就顺便上去瞧瞧,即便没有出路,也不损失什么。
他们想让董扶疏在下面等,可是她一个人待着很害怕,一定要同行。于是三个人次第向上攀登。好在这路并不陡峭,只是萦纡盘旋。但饶是如此,爬了一会儿,董扶疏也是气喘吁吁。三个人边爬边歇,见路逐渐加宽,愈发好奇,抵死不肯放弃。不知爬了多久,突然道路一折,面前突然变得宽敞,像个石室。尤为奇特的是,石室中间,有个巨大的石台,上面安放着一个长方体的东西,体积非常庞大。
三人吓了一跳。婴齐开始也是大骇,继而又是一喜,看来真有出路了。这个东西不像是天然生成的,倒像是具棺木,既然放有棺木,说不定就有人来过。他打着火把走近那东西,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险些摔倒。他用火把审视,原来竟是一堆骨骸,陷在厚厚的灰尘里。好在他曾经捡拾过乱葬岗骨骸,对这些也不甚畏惧。他抬起衣袖,抹去那长方形东西上的灰尘,立刻现出平整的一角,上面好像刻着云雷状的花纹。他叹息道,果然是具石棺,可是不知怎么放到了这里。他将石棺头上的灰尘尽数抹去,原来石棺头上还刻着几行阴刻的篆书,涂着朱红的油漆:顽石之棺,褴褛之裳。铜铁不入,瓦器不藏。嗟
乎后人,幸勿我伤!
婴齐心里有点好笑,这石棺如此庞大精致,而且棺体花纹遍布,非有良刻工多人数年不能完工。遥想当年宋国司马桓魋为自己刻制石棺,颇费民力,孔子曾经因此骂他,死不如速朽之愈也。现在这棺木的主人竟如此假模假式,费尽心机将尸体葬在这样一个隐秘的地方,想来这棺前的尸骸就是当年的匠工们了,必是主人既然下葬,为了怕泄密,而将他们杀死于此。他意欲用剑斫开棺木一看,但转而一想,墓主虽是虚伪,却也早已化为尸骨,何必跟他计较,目下还是尽快想自己的出路要紧。
他缓步绕到石棺后面。棺后数十尺远处也是一堵石壁,这让他感到颇为奇怪,既然这石棺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就一定有外面的灰尘透入。而自己三人一路攀上,洞中其他地方却并没有这么厚的灰尘,一定是这里的石壁有能透气的地方。他用耳朵贴着四围石壁听了半天,没有任何清凉的感觉,也就是说绝无空隙。他复又拔出勾践剑,朝正对石棺尾部的石壁刺去,虽然照样刺入半截剑身,却和他处石壁没什么异样。他不死心,拔剑复刺,如此几次,突然感觉手中一松,好像刺入了一个裂缝,比寻常刺入他处石壁还要轻易。他急收回剑,将剑在火把下细看,看见剑尖上隐隐有泥土和绿色汁液的痕迹,不禁心中大喜。他颤声叫道,你们快来看,这石壁外大概就是出口。
两个人赶忙凑过来,兴高采烈地不停发问。婴齐道,可能这堵石壁很薄,斫开有望。现在我们先试试再说。好在他利剑在手,虽然没有顺手工具,但花了一段时间,也就将这石壁掘开了。原来这并非什么石壁,而是一块封口的大石,虽然做得齐整,到底有些缝隙。
婴齐将那些掘开的碎石慢慢掏干净,洞里带有湿气的沉闷空气,登时被另外一阵异样的冷空气代替了。婴齐将火把伸到洞口,发现里面也是黑漆漆的,只是隐约有金属的亮光。他心里狐疑,难道又是另外一个石室。不管是什么石室,也斫开再说,反正现在已经是无法可想了。
这时洞口已经有一人的宽度。婴齐握着火把,往洞里面爬去。扶疏和戴牛两人都嘱咐道,婴君小心。洞口仍很狭窄,婴齐只能俯着身体慢慢挪动,总算是顺利地过去了,他举起火把,四下走了几步,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殊没料到,在他面前竟然出现了如此斑斓的景况。
原来这是一个巨大的武库,婴齐亲眼见过长安的武库,知道皇家武库的威严以及兵器排列的情况。皇家武库东西三百丈,南北也有一百四十丈,现在他面前的这个武库比起长安的皇家武库来丝毫不显逊色。他举起火把,一
步步往深处挪去,到处是一片死寂,耳旁只有火把燃烧发出的沙沙声响。在火把的指引下,他梦游般神情恍惚地走过几个用大石隔成巨大空间的石室。每个石室的上方分别写着&ldo;强弩库&rdo;、&ldo;弩库&rdo;、&ldo;箭镞库&rdo;、&ldo;戈戟库&rdo;、&ldo;马具库&rdo;、&ldo;乘舆车库&rdo;、&ldo;武刚车库&rdo;等篆书的大字,字都用红漆勾勒过,在火把下非常醒目。他也不知徜徉了多久,突然发现自己的对面是个石台,上面有一个几层高的石匣。他走过去,将火把交到左手,右手探出,一发力,徐徐拉开石匣最上面的一层抽屉,石块摩擦的声音在一片死寂中十分刺耳。他探身看过去,石屉里面露出了一堆长约三尺的竹简,皆用丝绳编连。他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颤抖着手将火把凑近,只见竹简的右边第一枝上书写着几个隶书的大字:大秦长沙郡冲灵武库兵车器物集簿。
婴齐大吃一惊,目光向左急速扫去,下面紧接着的文字是:大秦始皇帝廿三年太尉史臣禄恭造长沙郡冲灵武库器物簿,所藏车马器物强弩名册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