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牛恍然大悟,叩头道,阿翁英明,儿子实在万万不及。
等到婴齐率领的兵马回到了觻得县,时间又过了一个多月,这支三千多人的队伍个个没精打采,身上的衣服也脏乱不堪。婴齐自己就满脸伤痕。那场大水最后还是漫到了山上,将山坡冲垮,上千汉兵葬身洪流火海。幸好那片高地林木众多,汉军砍伐了不少备用,总算大部分得救。壶衍鞮单于感激婴齐的救命之恩,在遮虏塞外和他告别,相约回去之后立即上书长安,请求和亲,世世交好,同时把在乌孙俘获的小公主素光还给婴齐。
素光的母亲虽然是汉人,但素光本人的整个体貌仍像乌孙人,长得金发碧眼。她母亲从小就跟她讲长安的豪华和雄壮,赤谷城和长安比起来有云泥之别。她父亲右大将起初还有点不高兴,觉得妻子过于夸张,等到始元五年亲自去了一趟长安之后,才彻底心服口服,认为长安比妻子说的还要豪华宏伟百倍,而且他对汉朝的音乐琴瑟编钟赞不绝口。在这样的熏陶下,素光从小就盼望能去长安,她母亲也深以为然,因此这次派了几十个武士护送女儿去长安学琴瑟之技。不料半路碰上匈奴骑兵,轻易地就被他们俘获。她绝望了,以为这回就算保住性命,也免不了成为匈奴人的奴仆。不料阴差阳错,被大汉的一位青年将领救了下来。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年轻英俊的青年,而且已经是二千石的太守,心里不由自主就有了好感。而一路上的谈话,发现这青年将军还妙解音律,不由得一颗芳心暗属。她甚至不想再去长安了,就想跟着他,哪里也不去。
范明友作为主人来迎接婴齐,听到婴齐讲述这次出征的详细经历,也不由得暗暗称奇。可能这人真有天助,杀之不祥。他这样想着,决心再也不参与到阎乐成、戴牛谋害婴齐的行径中去,哪怕将来大将军责备也在所不惜。他劝婴齐马上回家休息,一应奏报事宜等修养几日再说。
婴齐也归心似箭,离家三个多月了,还不知道妻儿到底怎样,简直想得发疯。他纵马飞奔回家,见到桑绯、扶疏都还平安,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桑绯她们见丈夫回来,更是又惊又喜,涕泪交零。她们告诉他,曾经一度风传他投降了匈奴,但是她们都不相信。婴齐两手一边一个,将她们揽着,笑道,不相信是对的。干什么都可以,但是我最怕欠别人的。我欠你们太多,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怎么可能抛下你们去投降匈奴呢?
一家人正谈笑着,有护卫在堂下大声报告道,启禀府君,门外有乌孙小公主求见。
婴齐愕然道,她来干什么?刚才范将军不是已经把她安顿好了,准备送往长安吗?她又怎么知道我的住处?
桑绯笑道,堂堂张掖太守府,随便问问不就知道了。
婴齐点点头,吩咐护卫道,那么就请她进来罢。
护卫答应一声出去了。婴齐对桑绯和扶疏道,这位乌孙小公主准备去长安学我们大汉音乐,路上被匈奴人俘获,我将她救了下来。
桑绯抿嘴一笑道,阿齐你现在越来越不像个文吏了,那乌孙公主长得什么样啊?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庭前有一个娇柔的声音,用蹩脚的中国话叫道,婴将军在哪里?
婴齐知道是乌孙小公主素光到了,赶忙走出屋子,来到堂外,将她引入,向桑绯等人介绍。桑绯到底出身高贵,当年曾在长安的燕饮中见过西域女子,对素光长得和中国人不一样的相貌恬然不以为怪。素光虽然自小有母亲教她中国话,平常毕竟不大用,说起来比较生疏。但她似乎和桑绯和扶疏一见如故,三人聚在一起,相当亲热,反倒把婴齐晾在了一边。素光得知扶疏不能说话,不禁大为惋惜。婴齐见她们说得欢快,干脆带着长乐去庭院中玩。
父子两个很久没见,也非常愉快地嬉戏。婴齐看见檐下挂着一个笼子,里面关着一只燕雀,好奇地问,长乐,这是谁送给你的?
长乐道,是一位长得很黑的叔叔,和阿翁你一样高,他发弹子好厉害,一下子就把这个燕子给弹下来了。
婴齐想不起来长乐说的是谁,怀疑是军中的某个骑士为了讨好自己所为,也就不放在心上。他们在院中玩耍,好一会儿,听到外面有马蹄声,似乎人数很多,声音响彻了前后院庭。婴齐怀疑有什么公事,忽然又听到外面想起了咚咚的鼓声,不禁脸色大变。
他赶忙抱起长乐往堂上跑。将他放到屋里,又从几案上摘下剑,大声道,来人。
桑绯见他如此紧张,也不由得有些害怕,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婴齐沉声道,还不知道,不过突然门外响起了鼓声,大概有群盗。
听到呼声,他的随身护卫一二十人全部风似的拥入,在堂下整齐地排列成一队。婴齐道,我们到前院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鱼贯穿过中庭,只见大门已经被撞开了,戴牛和阎乐成出现在面前。他们身后跟着大群士卒,举着长戟弓弩,虎视眈眈地望着婴齐等人。
婴齐心底里一把无名火腾地升了起来,他怒道,怎么回事?两位阎君为何带着刀兵妄自闯入我的宅第?
戴牛冷笑了一声,婴齐君,我劝你还是不要装蒜了。你谎报战果,放跑匈奴单于,这是犯了&ldo;见知故纵&rdo;之罪;又擅自和匈奴单于盟诅,羞大体,伤威重,这是&ldo;欺君罔上不道&rdo;,当腰斩。我奉国家法令捉拿奸臣,怎么叫妄自闯入。来人,给我将他们一家老小全部收捕。
婴齐心里长叹一声,为什么自己总是被这两个冤魂一样的人缠住,而且几次三番颠倒黑白地诬陷自己。他再也按捺不下怒火,大声喝道,岂有此理,谁他妈的告诉你我和单于勾结了,有诏书吗?今天拿不出诏书,老子就把你们当群盗收捕,你当老子是软柿子,想捏就捏。他第一次忍不住在这种场合骂出了脏话。
第86章生死大结局(3)
阎乐成冷笑了一声,道,婴君,你身为朝廷长吏,说话最好还是庄重点,不要那么粗鲁,官吏可都是百姓的表率啊。我奉大将军密令,亲自来边塞劳军,大将军特意请求皇帝赐给我节信,允许我便宜行事,你要是还知道忠君爱国,服从朝廷,那就乖乖地跟我们走。等我们查清事实,自然会有公正判决,总之我们不会陷害无辜的。他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约六寸长的铜铸节信,上面隐约可见镶嵌的金灿灿的篆文,他举起来道,这是朝廷的节信,未央宫铜符节第十八,临行前霍大将军特意交付给我的,见符节如见皇帝,敢不听令者全部腰斩。
他身后的士卒都大声道,谨遵大司农君号令。同时齐齐将弩臂平举,对准婴齐和他手下一干护卫。
戴牛道,还不赶快将武器抛下,乖乖受缚,难道真敢造反不成。
婴齐望着戴牛笨拙的脸庞上的轻薄之态,怒火中烧,悔恨自己以前心慈手软,没有早点将他除掉。他很想拔出剑,将这个人从头顶劈到脚底,但他知道,只要他一拔剑,立刻会被射成刺猬。他有点踌躇,望了望身边的护卫,护卫也望着他。他从他们眼中看出了坚毅,他知道他们都是自己的心腹,一定会跟着自己拼死抵御。但是他们在张掖都有家有口,他又怎忍连累他们?如果阎乐成真的受朝廷密令行事,自己这样做就是造反。他想起匈奴单于和他在塞下告别时,曾答应他马上派使到长安,表奏他的功绩,他相信事情很快可以查清。于是他颓然地低下头,将剑从腰间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