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弗洛伊德正在酝酿他的精神分析学的时候,他吃惊地发现,尼采早已道出了他的基本思想。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和一切存在主义者都把尼采看作为他们开拓了道路的人。许多西方作家一接触尼采的作品,便终身成为尼采迷。而尼采的&ot;重估一切价值&ot;的号召,预示了西方社会价值观念根本变化的一个时代。不了解尼采,就不可能了解我们这个世纪的西方哲学思潮、文艺思潮和社会思潮。
尼采不是作为学者、而是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事哲学活动的。他把他的个性完全融到他的哲学里了。他没有隐瞒什么,也没有编造什么。读他的书,你就好像看到了他这个人,优点和缺点一齐呈现在你面前,精华和糟粕同样耀眼醒目。他的见解或者精辟之至,或者荒谬绝伦。你有时会微笑,有时又会摇头。你不可能无动于衷,你也不可能赞同他的所有见解。一个马克思主义者会对他的学说进行科学的考察和批判,一个存在主义者也不会全盘接受他的思想。这个著名的偶像破坏者注定不会成为一个新的偶像,而他期待于后人的也只是爱和理解--他生前最渴望也最欠缺的两样东西。
本书把尼采当作一位人生哲学家看待。他最关心的是人生意义问题。由他所开创的从生命哲学到存在主义这个哲学流派并不试图为所有人制定一种普遍有效的人生立场,在它们看来,哲学的使命乃是投一光束于人的内心,促使每个人去发现他的真实&ot;自我&ot;,去独立地探寻他的生活意义。如果要说普遍性的原则,尼采只确定两点:第一要有健全的生命本能,第二要有超越的精神追求。本能和超越。生命哲学发挥了前者,存在主义发挥了后者。在人生这棵树上,尼采欣赏的是茁壮的根和美丽的花朵。他之厌恶现代文明,是因为现代文明使根萎缩,使花朵凋谢,本能和精神双重退化,人变得衰弱而平庸了。
愿你从本书中得以一窥尼采思想的真实风貌,当然也请你记住,这真相是透过作者眼睛的折射的,也许会走样。我们只能希望有更多的尼采著作翻译出版或校订重版,使更多的人能够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这位独特的思想家。在此基础上,实事求是地研究尼采思想的工作就可以真正开展起来了。
第5节:第一章 我的时代还没有到来(1)
第一章我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尼采:在世纪的转折点上
第一章我的时代还没有到来
看哪,在远处迎候我们的是死亡、荣誉和幸福!
--尼采
大自然的星空,群星灿烂。那最早闪现的,未必是最亮的星宿。有的星宿孤独地燃烧着,熄灭了,很久很久以后,它的光才到达我们的眼睛。
文化和历史的星空何尝不是如此?
一颗敏感的心,太早太强烈地感受到了时代潜伏的病痛,发出了痛苦的呼喊。可是,在同时代人听来,却好似疯子的谵语。直到世纪转换,时代更替,潜伏的病痛露到面上,新一代人才从这疯子的谵语中听出了先知的启示。
一百年以前,这位当时默默无闻的德国哲学家,携带一把绿色的小伞,一个笔记本,漂泊于南欧的山巅海滨。他的文字,钟山水之灵秀,清新而隽永;他的思想,抒内心之焦渴,激烈而唐突。然而,世界几乎把他遗忘了。直到他生命的最后岁月,他才小有名气,但也不过是小有名气而已。
尼采在一首诗中写道:&ot;谁终将声震人间,必长久深自缄默;谁终将点燃闪电,必长久如云漂泊。&ot;
fnietzsche,werke,19baendeu1registerband,leipzig,1894-1926(《尼采全集》,莱比锡,1894-1926),第8卷,第359页。以下引此版本简称为《尼采全集》。
他对他身后的声誉是充满信心的:
&ot;我的时代还没有到来。有的人死后方生。&ot;《尼采选集》,慕尼黑,1978,第2卷,第429页。以下引此版本简称为《尼采选集》。
&ot;总有一天我会如愿以偿。这将是很远的一天,我不能亲眼看到了。那时候人们会打开我的书,我会有读者。我应该为他们写作。&ot;转引自伽列维:《尼采的生平》,俄文版,1911,第273-274页。
二十世纪的序幕刚刚揭开,尼采溘然长逝了。今天,当我们这个世纪也已经接近尾声的时候,倘若要探溯本世纪西方思潮的源头,我们发现确实不能撇开尼采。漂泊者早已倒下,他的影子却笼罩了整整一个时代。有人说,在上个世纪的思想家中,若要举出两位对本世纪影响最大的人物,当推马克思和尼采。的确,他们都不是学院式的哲学家,他们的影响都远远超出学术界的小圈子,而震撼了整个西方社会意识。
人们对马克思已经谈论得很多,尽管不乏惊人的误解,现在,请允许我们稍稍结识一下尼采。
世纪末的漂泊者
人的命运真是不同。许多人终其一生,安居乐业,心安理得地接受环境和时运替他们安排的一切,悠然享其天年。可是,像尼采这样的人,有着一颗不安的灵魂,总是在苦苦地寻求着什么,精神上不断地爆发危机,在动荡中度过了短促的一生。
赫拉克利特说:&ot;一个人的性格就是他的命运。&ot;真的,尼采的个性,注定了他的悲剧性的命运。
1844年10月15日,尼采生于德国东部吕采恩镇附近的勒肯村。他的祖父是一个写有神学著作的虔诚信徒,父亲和外祖父都是牧师。未满五岁时,父亲病死,此后他便在母亲和姑母的抚育下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1865年,二十一岁的尼采,在波恩大学攻读了半年神学和古典语文学之后,断然决定放弃神学,专修古典语文学。对于一个牧师世家的子弟来说,这不啻是一个反叛的信号,后来他果然成了基督教的死敌--&ot;反基督徒&ot;。与此同时,这个曾经与同学们一起酗酒、浪游、殴斗的青年人,突然变得少年老成起来。他退出了学生团体,离群索居,整日神情恍惚,冥思苦想。
这是尼采生涯中发生的第一次精神危机。眼前的一切,这喧闹的大学生生活,刻板的课程,琐碎的日常事务,未来的学者生涯,刹时显得多么陌生啊。难道人生是一番消遣,或是一场按部就班的课堂考试吗?他心中酝酿着一种使命感,要为自己寻求更真实的人生。
1869年,尼采二十五岁,在李契尔的推荐下,到巴塞尔大学任古典语言学教授。李契尔是一位具有探索者性格和纯真热情的古典语文学学者,先后任教于波恩大学和莱比锡大学,对尼采极为欣赏,始终把他的这位高足带在身边。在推荐信里,他不无夸耀之情地写道:&ot;三十九年来,我目睹了如此多的新秀,却还不曾看到一个年轻人像尼采这样,如此年纪轻轻就如此成熟……我预言,只要上天赐他长寿,他将在德国语言学界名列前茅。&ot;他还把尼采称作&ot;莱比锡青年语言学界的偶像&ot;,甚至说他是&ot;奇迹&ot;。尼采倒也不负所望,走马上任,发表题为《荷马和古典语文学》的就职演说,文质并茂,顿使新同事们叹服。
也许,这位前程无量的青年学者要安心治他的学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