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为什么?&rdo;程璋问,&ldo;那么费劲地做好了,又要销毁。&rdo;
&ldo;因为我给自己做了一个妈妈。&rdo;窦羽平静地说,他清楚地看见程璋惊讶地深吸了一口气,&ldo;我妈妈死了,我没有事情干,打开计算机,把我能记住的妈妈的事情都写了进去,调试了几乎一样的声线,把她造出来的时候,我想,和妈妈一模一样。但我太害怕了,她的每一行代码都是我敲下来的,我知道她的所有反馈,她还没有张口,我就知道她要说什么,我甚至知道她下楼梯的时候要先迈哪条腿,用餐具的时候右手小拇指会轻轻翘起来。我每天都在想,我最清楚,她是完完全全一个机器人,但是却以为自己是一个母亲,可我是什么呢?我是不是也……&rdo;
&ldo;把她送走的那一天,她对我说了一句话,那是唯一一句没有写在程序里的,那不是我写出来的算法。&rdo;
&ldo;她说:&lso;我恨你。&rso;&rdo;
程璋思索着,窦羽讲的东西对他是不是太超前了,他应该要求学前班教育。
这是什么奇怪的伦理课堂啊!
况且窦羽还真是一本正经在给他科普的样子,而不是苦情小白花哭诉失去母亲的悲惨童年,他不仅要上课,还要举例论证,最后留下课堂作业:请问窦羽老师是不是人类?
程璋想去导师那里跪着唱原谅,年少不知论文贵,他不要穿越了,他要回去好好写毕业论文,好好为食品工程做贡献,在实验室里做蛋糕然后拿去分给同学吃,无论什么选项,都比现在要好。
他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就看到了窦羽,还是在人类tv看到的。然后刚一见面,就被窦羽剥夺了人籍,因为只有窦羽才是世界上唯一的人类,最后的珍宝。如果连窦羽都不是人类,那他……他也不知道怎么办。
&ldo;那我也不知道怎么证明。&rdo;程璋硬着头皮说,&ldo;还能怎么办,把你解剖了,扯出你器官里的电线,趁着你马上就要死机跟你说,哇靠你果然是个机器人,你看这个电线还在冒火花呢!&rdo;
……
窦羽说:&ldo;你真的不正常,我看你的确是个人类。&rdo;
程璋巨冤,他居然被一个手动造妈的人说不正常。那时候的窦羽才多大,十岁不到吧?这是何等的行动力,如果他出生在程璋的年代,妥妥的天才儿童,要进少年班的。
又或许,程璋想,看窦羽这个对电脑技术无比精通的程度,他也有机会成为一个高级码农,英年早秃。
&ldo;我不觉得你是人工智能,&rdo;程璋说,&ldo;虽然你总是说,人类可以被替代,分不清差别,但你最后还是销毁了它,我觉得并不是仅仅因为你说的,你能推演出它每一步的动作,而是因为你知道那不是真的。你曾经体会过真的,就接受不了哪怕是一模一样的代替品。人工智能不会这么选择,写也写不出来,这是属于人类的情感。&rdo;
&ldo;我以前去蹭过我们学校哲学系的课,有一次去,那个老师在讲《理想国》,说在柏拉图的构想中,人类是活在洞穴中的生物,只能在穴壁上看着真实世界的投影,以为那就是真实的世界,直到他们走出洞穴,看到了现实。见到过太阳,就不能再假装没见到过。&rdo;
窦羽不太明白的样子:&ldo;太阳?&rdo;
在人类统治世界的几千年里,人类这个不要脸的生物天天给自己唱赞歌,变着法地夸自己,什么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全然不顾人的存在造成了多少危害,顺便毁灭了多少物种,还嚷嚷着要保护环境拯救地球。地球从来没有末日,末日都是他们自己的。
可人就是这样的生物,没有逻辑地自以为是着,到最后,也因此消失。他们给自己的生命赋予了那么多意义,就不再能接受被别的生命俯视,没有了自身存在的价值。人类能做的,机器人都能做,还能做得更好,科技之外,甚至人类引以为傲的艺术,也不过是数据云的组合而已。只要有足够庞大的计算机,就可以排列组合出所有的诗歌、小说、剧本、音乐,在千头万绪之中寻找到的东西,早就存在了数据库里面。他们能做什么呢?只是活着而已。
活着没什么错,人当然也是被求生欲望驱使的,大部分的人,只是在扮演着社会里可有可无的一部分,吃饭、睡觉、上学、工作、结婚、生子、死亡,活着当然只是为了活着,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思考意义。如果告诉任何一个普通人,从明天开始不用做任何事情,只需要享受,大概都会乐意。可是七百年,一直这样下来,却变成了酷刑。
&ldo;我现在好像理解了,为什么人类会选择消失。这不是某个个体的决定,而是整个物种的无意识选择。因为他们哪怕稍微有一点好奇心,去了解自己的祖先做过些什么,就不能装作没有看见过,就不能在忍受继续延续这么毫无价值的生命,被机器人当做宠物一样地观赏纵容。我现在疑惑的反而是……&rdo;程璋突然有些说不出口。
他疑惑的是,为什么窦羽会选择活下去,窦羽明明都知道。
他没说出来,窦羽却明白了。
&ldo;刚刚只是跟你说着玩而已,&rdo;窦羽说,&ldo;我当然知道我是人类,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人类。&rdo;
最后本身,就是他存在的最后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