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想,如果人家度假村的保安们不让进,不当成人家是成心不给面子;更不当成是自己大大地丢了面子;总之不当成是什么奇耻大辱,而来个&ldo;理解万岁&rdo;‐‐人家小魏也就不至于再提出请客,以补偿他的精神损失……
设想,在&ldo;红楼&rdo;饭店里,如果他一见人满为患,主动说一句:&ldo;我看咱们还是都回家陪着家人过三十儿夜算了!……&rdo;
设想……
设想……
设想他当时并没追跑那么几步,直接的就开了枪……
导致在小魏中弹之后,第二幕严重的悲剧随之发生的原因,恰恰是那么几步。
于他,那是很本能的事。也是很有经验的做法。
但在这一个除夕之夜由一连串情节所构成的整个事件中;在他过了春节不久马上就要接着过四十岁生日的人生中,那几步路仿佛是冥冥之中专尅他的命运的魔鬼给他设下的阴险陷阱。
否则,在这一个除夕之夜,在那一个县城里,在那一条笔直的马路上,就会只有小魏这一名女公安人员死于非命。虽然追究起来那他也是摆脱不了间接责任的,但也不过就是间接的责任。是受什么样的行政处分的责任;而绝不会是直接的人命关天的刑事责任……
张副科长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会在那么几步本能的追跑中猝然滑倒……
那一片雪下有冰。
那一片冰是由一辆给&ldo;红楼&rdo;饭店送活鱼的平板车造成的。平板车翻在那儿了,几只既装着活鱼又装着水的大塑料袋子摔破了……
而几位住在对面楼里的老人家,见那儿结了一大片冰,惟恐再有骑自行车的或步行过街的人滑倒;甚或有车辆因而失控酿成事故,于是好心好意地铲起路边的雪,将那一大片冰复盖上了……
那是白天的事。
大年三十儿,来往车辆少,雪没被车辆碾实在冰面上,有的地方是浮铺着的状态……
张副科长追跑那几步,最后一步偏偏踏在了那种地方……
结果,他身不由己地朝后一仰……
结果,他那一只握枪的手,必然地由向前瞄着而举向空中了……
就在他重重地仰面朝天倒在马路上时,他听到了一声枪响……
他知道是自己的枪走火了。
一颗本欲射向&ldo;宝马&rdo;车后窗的子弹,它斜着从枪膛里当空发射出去了;它射向了一幢居民楼的阳台……
在那一幢居民楼的三层的一个阳台上,站立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子,怀抱着一个一二岁的孩子。那小女子上身仅穿着一件毛衣;那孩子穿的也不多,由一床小被包着。那小女子她是那一人家的小阿姨。那一户人家的女主人当时不在家里,在&ldo;红楼&rdo;对面的人行道上站着看热闹呢。那是一个三口之家。她丈夫没在家里。她丈夫是&ldo;金鼎&rdo;盗窃案的主犯之一,被法院重重地判了,在县城的监狱里服刑呢。虽在服刑,心中自然是不服的。丈夫不服,她也不服。以她为首,那些犯人们的家属串连一起,正策划着联名上告呢!她恨县法院判案判得重;恨县公安局破案破得太快太认真。明明县公安局可以推委不办的案,偏偏责无旁贷似的接案而立,这是她尤其耿耿于怀的一点。所以她要亲眼看看,县公安局的人在和&ldo;红楼&rdo;老板那些嚣张跋扈的家伙们的冲突之中,怎么样的两败俱伤。站在自家阳台上自然也是可以看到的。但为了能够看得清清楚楚,她走出家门,走到了人行道上。前两声枪响以后,她和许多人一样,也看出小魏是中弹了。由于她是一个心怀隐恨的旁观者,所以她口中并没也像别人一样发出尖叫。而是冷冷地看着那一幕,幸灾乐祸。
她家的那个小阿姨也是非常想要亲眼目睹一场大事件的发生的。但是她被吩咐看好孩子,不许溜到外边去。孩子在床上玩儿,她坐在床边,防止孩子掉下。心不在焉,早已飞到马路上去了。她竖着耳朵倾听外边的动静,那两声枪响,自然听得清清楚楚。既然听到了,她就再也把持不住自己,再也无法老老实实地稳坐床边了。于是扯过小被,将孩子急忙一包,抱起来就奔到阳台上去了。而她刚一出现在阳台上,张副科长手中的枪响了……
那一颗仿佛被魔鬼所控制的子弹,不偏不斜,射入她前胸,在她心脏上穿了个洞;从她后背射出;又射穿玻璃,射到屋里去了……
她双手一松,孩子从阳台上掉下去了。孩子掉在半空时,小被从孩子身上飘开了;孩子落地时,头摔在人行道沿上,顿时脑浆四溅……
而张副科长,仰面朝天倒下时,棉帽也从头上脱落,滚到了一旁。
他也摔得眼冒金星,头脑里一片空白,处于脑震荡的那么一种状态。直到有一双手狠狠扼住他的脖子,欲活活掐死他,才又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的是一张令他一辈子都再也忘不了,什么时候一想起来都会令他感到恐怖的脸。
一张五官歪扭的女人的脸。一张女鬼般的脸……
那&ldo;女鬼&rdo;张开嘴就咬他脖子,像是明知不能很容易地掐死他,于是企图用牙齿将他脖子咬断……
幸而有几个人及时将那&ldo;女鬼&rdo;拉扯开了……
那一时刻,无论是在县城里,还是在金鼎休闲度假村里,礼花如旋,一束束一簇簇接二连三蹿上夜空,使夜空几乎成为一块瞬息万变的绚丽彩幕,同时四面八方又响起了更热闹的辞旧迎新的鞭炮声。
在中央电视台的春节联欢晚会现场,男女主持人朗声宣告‐‐新的一年它开始了!……
当郑岚十万火急地赶回到家乡,母亲已经气息奄奄,命系一线了。
她包租的那一辆出租车,在县城里被堵塞住了。确切地说,是和各式各样的许多车辆一道,被封锁在由荷枪实弹全副武装的军警们组成的戒严包围圈里了。在出租车旁边,是一辆&ldo;奔驰&rdo;,车窗降落着;一个男人将手臂横担在车窗口,吸着烟,像是坐在由自己驾驶的名车里看戏似的,看着数百上千的男男女女,包括老人和儿童捋胳膊挽袖子诅天咒地哭喊叫骂的诸般情形。
而在出租车里,她的母亲蜷缩在后座上,枯发蓬乱的头枕着她的腿,昏迷不醒。
司机不着急,也吸烟。不时瞧一眼计价器,显然心里还有几分暗喜。
她隔车问坐在&ldo;奔驰&rdo;里的那男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搅得一座平常挺安静的县城乌烟瘴气人仰马翻的?
他说是由于一座小煤山被挖空了,塌了半个山头,埋住了几十号人。而矿主是县长曲里拐弯的什么亲戚,跑了。县里一开始组织抢救也不得力,三天了没抢救出一个人。接着还企图捂住真相,结果事态闹大了……
&ldo;你想想嘛,挖煤的煤黑子们,那都是农村的男人。而且都是家家户户的棒劳力,埋住一个,就起码惊动十几个人的心啊!这个村那个村的,亲套亲,戚连戚,那还不越聚人越多?县长也躲起来了,不躲,还不被活活打死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