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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第1页）

何剑尘道：&ldo;花报虽然满幅y词，也不敢做得这样显。这是研究报副刊上登的，经文学家的特别介绍呢。&rdo;杨杏园道：&ldo;天下岂有这样下流的美人，这诗也许有点过分吧？&rdo;何剑尘道：&ldo;什么美人？他所咏的这个女子，我是很知道，就在大森里，论起价值来，也不过三等人物罢了。所以文人的一枝笔，也是最无平准的东西，每一桩事，扬之可使升天，抑之就可入地。好像这时你眼睛里的梨云，在你看来，是完全无缺的美女子，其实……&rdo;说到这里，何剑尘忍住不说。杨杏园道：&ldo;其实怎么样？&rdo;何剑尘微笑道：&ldo;我不说，说了你一定不高兴。&rdo;杨杏园道：&ldo;笑话了，她又不是我什么人，她好也罢，不好也罢，和我什么相干。&rdo;何剑尘道：&ldo;你真要我说吗？我告诉你罢，她的眉淡而失秀，脸瘦而失润，身小而不苗条，腰木而不婀娜。&rdo;杨杏园笑道：&ldo;得了，得了，某之不善也不如是之甚。&rdo;何剑尘道：&ldo;我说怎么样呢，你不是不高兴吗？老弟！我今天要忠告你一句话，这玩笑场中，我们偶然高兴，逢场作戏，走走倒也无妨，若认真和窑姐儿谈起爱情来，那末，你前途的危险，那就无可言喻。说重一点，就是有性命之虞，也不可知。花钱受气，那还是件极小的事。梨云呢，我知道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她的鸨母可是十分厉害。近来因为家庭发生了问题，所以回上海去了一个多月。梨云屋子里的阿毛，就是她的死党，是受了她重托的。明里招呼梨云，暗中实在是监视她，我看那种情形，对你已下戒严令。若是梨云鸨母来了，那格外更加紧一步，保不定三百五百的，和你要求。我们穷措大，哪里有这样的大手笔？你要是不去，她正求之不得。这班鸨母的心肠，固然是要钱，但此还是第二着，第一着就是不许ji女和客人发生真恋恋。你对梨云，这样温存体贴，正犯了她的大忌。她们眼中，只有达官贵人，得罪了你我这样穷文人，不算什么。你要不赶快省悟，烦恼马上就要来了。&rdo;

杨杏园被何剑尘一番话，说得默然无语。仔细一想，自己本来向不涉足花柳的人，这回为什么这样迷惑，况且自己收入无多，要是这样闹下去，也非闹亏空不可，迷途未远，赶快回头罢。他这样一想，果然就把梨云抛下，就是她打电话来找，无论是报馆里或会馆里，他叫人回话，总给她一个不在家。这样毅力坚持，也不过一礼拜之久。他忽接着一封本京的挂号信，厚厚的一大包，拆开来一看，一个字没有，只有一条湖色纺绸手绢，一张四寸相片。这相片上的小影，不是他人，正是弃之未久的梨云。他看了这两样东西，未免就转过念头来，心想：&ldo;她那种小鸟依人的样子，已经是我见犹怜，加之落花无主，飘泊风尘，用那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例子而论，对她似乎不应这样决绝。况且她对我并没有用过什么手段呢！&rdo;再看那张小照，娇小动人，那条手绢，余芳犹在，心想：&ldo;她对我尚这样恋爱，我置之不理，良心上未免说不过去。&rdo;于是把这个问题，搁在心上，整整想了一夜，不能解决，晚上到报馆里去，私私的把这事告诉何剑尘。他笑着说：&ldo;你要是禅心已作沾泥絮，就可把这些东西，看作邪魔外道，一概不理，自然心地干净。情如流水，有孔即人。你要是这样解决不下，正是与人以隙了&rdo;。他们正在这里谈话，找杨杏园的电话来了。

杨杏园接了话筒一听，好像女人的声音，说是找杨先生说话。杨杏园道：&ldo;我就姓杨。&rdo;说到这里，那边停了一停，又换了一个女人说话。问道：&ldo;你是杨老爷吗？&rdo;

答道：&ldo;是，我姓杨。&rdo;那边又说：&ldo;公事很忙啊，你不是天天不在家吗，怎么今天没有出去呢？&rdo;杨杏园听了那个声音，知道是梨云，故意问是谁。那边说：&ldo;你问我是谁呀？你忘了谁，我就是谁。哼！真会装糊涂啊。&rdo;杨杏园听了这几句话，不觉笑了起来。梨云说：&ldo;我送给你的东西，收到了没有？&rdo;杨杏园说：&ldo;收到了。

谢谢你。&rdo;梨云说：&ldo;谢是不用谢，要是我没有什么事得罪你，就请你过来坐坐。

要是你公事忙呢，或者不愿意到我们这种脏地方来呢，那也不敢相强，只好听你的便了。&rdo;这几句不软不硬的话，说得杨杏园竟没有法子回答。想了一想，答道：

&ldo;好罢，我停会再来罢。&rdo;梨云格格的在电话里笑了一阵，说道：&ldo;那末，我就等候你了，再见罢。&rdo;杨杏园把电话挂上，何剑尘已经全听在肚里，只是对杨杏园微笑。杨杏园很踌躇的说：&ldo;没有法子，再去敷衍一回罢。&rdo;稿子编完，还只十一点钟，杨杏园就要拉何剑尘同去。何剑尘说：&ldo;我要等一条重要的命令，这会子不能走，你且先去，我随后就到。&rdo;

杨杏园也未便相强，只得先走出门来。只觉一阵寒风拂面，吹了满身濛濛密密的小雨点，街上的电灯寒光灿灿，照见满地都是泥浆。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几辆破胶皮车，梯踏梯踏，在泥地里拖着。不一会到了松竹班，里面很是冷清清的，梨云早从屋子里接了出来，笑着说道：&ldo;杨老爷居然来了，这是想不到的事情哩。&rdo;杨杏园也不和她分辩，不过笑笑，携着她手走进屋子。那种坠欢重拾的情况，酸甜苦辣，各味俱备。这时阿毛斟了一杯茶，递给杨杏园，笑着说道：&ldo;七小姐年纪轻，不懂事，还得杨老爷照应点。&rdo;梨云笑道：&ldo;是哇，照应点，不要太搭架子啊！&rdo;

杨杏园笑道：&ldo;天理良心，这样烂浆也似的路，我都跑了来，还是搭架子吗？&rdo;娘姨道：&ldo;这话也是真，我们这里，今天清得来。&rdo;梨云道：&ldo;一到有风有雨的天气，教人就不愿意在北京住。我想北京这个地方，要是没有大总统，谁也不会来的。我是做鬼，将来也要回到苏州去的。&rdo;杨杏园道：&ldo;你是不是荡口人？&rdo;梨云道：

&ldo;你怎样会知道？&rdo;杨杏园道：&ldo;这也是剑尘告诉我的。他说问过许多姑娘，她们是哪里人，她们必定说是苏州；问她是苏州什么地方，她又必定说是荡口。好像成了一个定例，姑娘的籍贯，是非苏州荡口不可。其实荡口地方，我也到过的，不过乡下一个卖丝卖米的小镇市，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处。难道说这也像开点心店，是非冒稻香村的招牌不可吗？&rdo;梨云道：&ldo;你这话我不信，我就没有对人说过是荡口人。&rdo;

杨杏园道：&ldo;你哪里人呢？&rdo;梨云道：&ldo;我是苏州城里人。&rdo;杨杏园问得口滑了，只顾着追问道：&ldo;住在哪一门呢？&rdo;梨云正想往下说，那阿毛对她使个眼色，梨云会意，笑着说道：&ldo;我小时候就到上海去的，这可记不起来了。&rdo;杨杏园看见梨云欲言又止的情形，想起何剑尘所说，娘姨暗中监视梨云的话，很觉一点不错。便道：

&ldo;这也难怪。我七八年前，在苏州读过书的，如今除了虎丘寒山寺几处名胜地方，我都不很记得了。&rdo;梨云道：&ldo;你说苏州哪里顶好玩？&rdo;杨杏园道：&ldo;那自然是天平山了。虎丘这地方，不过奇在平原中间，突起一座小山来，远看是有点趣，真是跑到山上去，不过看些零零碎碎，大大小小的石头。好像北京陶然亭，不过一个土墩，空负虚名。我们在南方的时候，心里以为这个亭，必定有些景致，到后来逛过一回，就不想第二次了。&rdo;梨云道：&ldo;照你这样说，你在苏州，也是住过很久的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