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笑道:&ldo;你们这宣言之外,当然还有别的消息,我引密斯江和他们当面去交涉罢。&rdo;
江止波道:&ldo;很好,一回熟了,第二回我就可以直接找他们去了。&rdo;说毕,江止波便催着李冬青和她一路到前面客厅里去。
李冬青先和何剑尘杨杏园道:&ldo;这位密斯江,有两件稿子请二位在报上登一登。&rdo;
这句话说完,江止波走过去,微微点了一个头,便将两张稿子,给何杨二人各一张。
笑道:&ldo;二位是尊重女权的,一定和敝社表示同情。&rdo;何剑尘一看,心想糟了,这种稿子,怎么能登?但是人家当面来说,又不便拒绝的。便笑道:&ldo;敝社这种稿子,向来归杨君发,我交给杨君就得了。&rdo;江止波道:&ldo;二位是一家报馆吗?&rdo;何剑尘道:&ldo;杨君兼有两三家报馆的事,敝社也有他。&rdo;江止波道:&ldo;那就好极了,都请杨先生办一办罢。&rdo;杨杏园对何剑尘望了一眼,心里就在骂他给难题别人做。便对江止波道:&ldo;这当然可以的。不过报纸上登载的文字,和散的传单,比较上法律的责任重些,这词句之间,似乎……&rdo;这时,两只手捧着那油印稿,很注意的看。江止波见杨杏园这样慎重,站到杨杏园身边去,也跟着杨杏园看那稿子,意思考察杨杏园注意哪一点。她站在杨杏园并排,略为前一点。她人本比杨杏园矮些,头又微微的一偏,那剪了的短头发,直挨到杨杏园肩膀上去。在此时间,她那脖子上的胰子香,头发油香,都一阵阵袭人鼻端。杨杏园是个未婚的青年,在这大庭广众之中,对这种情况,能受而又不堪受。那江止波却毫不觉得,还追着问道:&ldo;杨先生,你看这里面有不妥当的地方吗?&rdo;杨杏园离开一步,故意走到茶几边去喝一杯茶,然后说道:&ldo;原文似可不登。&rdo;李冬青在一边看见,心里明白,心想他已经是够受窘的了。便插嘴道:&ldo;若是真有什么妨碍,密斯江也不能勉强,就请斟酌办罢。&rdo;江止波是在外面办社交的人,哪里还不知道这宣言书过于激烈。就掉转口风道:&ldo;对就请杨先生斟酌办罢。&rdo;这时朱映霞和朱韵桐出来了。朱韵桐对李冬青道:&ldo;天怕要下雨,我先走一步了。谢谢!&rdo;李冬青道:&ldo;忙什么?还有比你路远的啦。&rdo;朱韵桐道:&ldo;不,我和这位密斯朱,顺道要到一个同学家去说一句话。&rdo;那朱映霞的未婚夫梅守素,却对朱映霞轻轻的说了一句&ldo;我们一块儿走&rdo;。他这句话说了不要紧,一屋子人的眼光,都she在朱映霞身上,闹得人家真不好意思,红着脸,勉强装着生气的样子说道:&ldo;你要买书,你尽管到琉璃厂买去,我的书,我自己会去买。&rdo;
梅守素碰了这一个橡皮钉子,当着大众,驳回去,不好,不驳回去,也不好。拾讪着满屋子里找火柴。找到了,自去擦着吸烟。大家看了,脸上都带一点微微的笑容,连那老先生方好古,也伸手摸摸胡子。这样一来,朱映霞更不好意思了,拖着朱韵桐便走。江止波夹着一个皮包,也跟了上来,说道:&ldo;密斯朱,我也走,一块儿走罢。&rdo;
三个人辞了李冬青,同出大门。约摸走过十家人家,迎面来了两个男学生,都扶帽子点头,叫了一声&ldo;密斯江&rdo;,过去了。朱映霞朱韵桐先都愕然,还以为是在招呼自己呢,走到胡同口,又听见一个人喊道:&ldo;密斯江。&rdo;抬头看时,又是一个男学生和江止波点头。朱韵桐心里想道:&ldo;真巧,怎么一出门,就碰见江止波两班男朋友,不知道的,还说是我们的朋友呢。&rdo;三个人又走了一条小胡同,便上了大街。就有一个穿蓝布长衫白皮鞋的少年迎了过来。二朱一猜,就是江止波的朋友,先就让开一步。那少年不叫&ldo;密斯江&rdo;,简直叫她的号&ldo;止波&rdo;。他问道:&ldo;止波,哪儿去?后天开干事会举代表到汉口去,你是必定要到的。&rdo;江止波道:&ldo;这事,我不管。上次推去上海的两个代表,他们开回账来,每天有八十块的汽车费,你瞧!
这成什么话?我们女学生一毛二毛讨饭一样来的捐款,给他们这样去花,我有些不服气。许多人得了这个信,都要提出质问呢。&rdo;那人道:&ldo;我也不服,密斯江,你若到会提出抗议案,我一定附和你。&rdo;他两人说话时,面前又过去一班人,都用眼睛向这边看来。他们走过去不多路,就听见有人轻轻的说道:&ldo;你看,那个剪发戴糙帽子的,就是江止波。&rdo;朱韵桐朱映霞彼此都听见,四目相视。江止波和那人说完了,又同二人走了一些路才分手走去。朱韵桐道:&ldo;一个女学生,怎么认识许多男朋友?怪不得外面议论纷纷的说她。&rdo;朱映霞道:&ldo;你要说这人,真没有人格,我可以证明你的话不确。不过她女带男性,一点不避嫌疑,做事实在太率直了。&rdo;
朱韵桐笑道:&ldo;她有男朋友没有?&rdo;朱映霞道:&ldo;不是正在说她的男朋友吗?&rdo;朱韵桐道:&ldo;不是平常的男朋友。&rdo;朱映霞道:&ldo;啊!你说那个,还没有呢!因为差不多的人,都有些怕她。&rdo;朱韵桐道:&ldo;你怎样知道?&rdo;朱映霞道:&ldo;听见人家说的。&rdo;朱韵桐笑嘻嘻地道:&ldo;谁说的?&rdo;朱映霞被她这样一问,笑着不说。朱韵桐道:&ldo;只怕是密斯脱梅告诉你的吧?你们的感情太好了,简直无话不说呢。&rdo;朱映霞笑道:&ldo;大街上走道别嚼蛆了。雇车去罢,省得你一路罗唆了。&rdo;
说毕,雇了车子,就同到一位女朋友家里来。这女友也是朱映霞的同学。她的名字叫乌淑芬。因为她生了一脸的疙疽麻子,人家当面称她&ldo;密斯乌&rdo;,背后却叫她&ldo;乌麻皮&rdo;。不过脸是麻,心里是很聪明的,用功的学生都喜欢和她来往。她对朱映霞道:&ldo;你两人怎样一路来了,今天下午,女生开半天的会,就是你没有到。&rdo;
朱映霞道:&ldo;什么事?&rdo;乌淑芬道:&ldo;今天教务长在讲堂上公布,模特儿已经请好了,从明天起,无论男女学生,一律画模特儿。当时我们就反对,说女生不画模特儿。教员说:&ldo;这话太顽固了,不是艺术家应说的话。难道人体写生,女画家就废除它吗?&rdo;磋商半天,教务长总是说非画不可。后来我们让步,说画也可以,让女学生专在一个教室里画。教务长也不肯,说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样一个办法。他知道我们不会上堂,他说画人体写生不到的,记过一次。你看这事怎样办?依我说,这事也很普通了,我们用艺术的眼光看去,好像学医的学生理学一样,那也不见奇。&rdo;
朱映霞道:&ldo;你上堂不上堂呢?&rdo;乌淑芬道:&ldo;大大方方的去,怕什么?&rdo;朱映霞笑道:&ldo;我们班里的男生,有两个坏鬼,就怕他捣乱。&rdo;朱韵桐插嘴问道:&ldo;你们画时,真对着活人画吗?&rdo;朱映霞道:&ldo;自然对着活人画,难道模特儿是什么东西,你还不懂?&rdo;朱韵桐笑道:&ldo;懂我倒懂,不过我疑心一个女人,怎样好意思一丝不挂,让人家去画?我总怕这话,是顽固派造的谣言。&rdo;乌淑芬道:&ldo;我们也没有画过,据我们猜想,总不能一丝不挂。我们向来是画半截的人体标本,活人也许只画半截呢。&rdo;朱韵桐道:&ldo;那倒罢了,不然,莫说是画,看见也要叫人肉麻。&rdo;她说这一句话,大家心里一想,都笑起来。当学生的人,是睡得早的,她们谈了一会儿话,各自散了。朱映霞回得家去,一个人想,明天还是上学不上学?若是不上学,母亲一定问什么原故,她老人家,因为男女同学,是反对我进这个学堂的,因为有个他在里面,他要这样办,母亲才答应了。而今若是告诉母亲,说是不分男女,一齐对着一个赤着身子的女人画像,她一定说是怪事。不但不要我画,恐怕还要我退学呢。我想还是不告诉母亲的好,省得麻烦。明天到学校里去,若是女生都画,我也只好跟着。若是也有不画的,我就请两点钟假罢。这样一想,就没有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