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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第1页）

杨杏园道：&ldo;我不敢这样武断，但是根据你以前的历史，让人不放心呢。&rdo;陈学平仰在沙发椅上，伸了一个懒腰。笑道：&ldo;这事不久自明。今天说话太多，再谈罢。&rdo;

陈学平说完话，告辞出门，杨杏园送到大门口。回转来走到前进屋子，只听见富家骏屋子里有吟咏之声。便隔着门帘问道：&ldo;老二很高兴呀，念什么书？&rdo;富家骏笑道：&ldo;杨先生请进来，我正有一件事要请教。&rdo;杨杏园一掀门帘子进来，只见他那张书桌上堆了许多书，富家骏座位前，摊了一张朱丝栏的稿纸，写了一大半的字，旁边另外还有一叠稿纸，却是写得了的。前面一行题目，字体放大，看得清楚，乃是&ldo;李后主作品及其他&rdo;。杨杏园笑道：&ldo;又是哪个社里要你作文章？这样费劲。&rdo;

富家骏道：&ldo;是我想了这样一个题目，竟有好几处要。倒是樱桃社的期刊，编得好一点，我打算给他们。&rdo;杨杏园道：&ldo;你不是说了，摒绝这些文字应酬吗？怎么还是老干这个？&rdo;富家骏笑道：&ldo;他们愣要找我做，我有什么法子？我要是不做，他们就要生气，说你搭架子，不是难为情吗？&rdo;杨杏园道：&ldo;做稿子不做稿子，这是各人的本分，他为什么要生气呢？&rdo;富家骏道：&ldo;若是和他们没有什么关系，他们也不能说这个话。无奈我也是他们社里一分子，我不做不成，因为他们做的稿子，或是散文，或是小说，对于文艺上切实些的研究文字，常常闹恐慌。所以我的稿子，他们倒是欢迎。&rdo;杨杏园道：&ldo;你既然还是各文社里的社友，为什么又说要摒绝文字应酬？&rdo;富家骏笑道：&ldo;因为他们要稿子要得太厉害了，所以发牢骚说出这句话来。其实做做稿子，练习练习也是好的。&rdo;杨杏园一面听他说话，一面将那一叠稿纸拿起来看，开头就用方角括弧括着两句，乃是&ldo;作个才人真绝代，可怜不幸作君王&rdo;。下面接着说，这就是后人咏李后主的两句诗，他的为人，也可知了。杨杏园笑道：&ldo;你不要赚我嘴直，这样引入的话来作起句的，文字中自然有这一格。但是每每如此，就嫌贫。你这办法，我说过几回，不很妥当，怎么这里又用上了？&rdo;富家骏笑道：&ldo;的确的，是成了习惯了，但是这种起法，现在倒很通用。&rdo;杨杏园道：

&ldo;惟其是通用，我们要躲避了。&rdo;富家骏笑道：&ldo;管他呢，能交卷就得了。我为了找些词料，点缀这篇稿子，翻书翻得我头昏眼花，这样的稿子，还对他们不住吗？&rdo;

杨杏园道：&ldo;那就是了。找我又是什么事呢？&rdo;富家骏笑道：&ldo;因为杨先生极力反对我作新诗，我就不做了。这几天我也学着填词。偏是有一天翻词谱，樱桃社的人来看见了，就要我给他们两首。我想着总可以作得出的，就指着词谱上的《一半儿》，答应给他们两首。不料一填起来，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简直不能交卷了。&rdo;杨杏园道：&ldo;象《一半儿》《一剪梅》这一类的小令，看起来极容易填，可是非十二分浑成，填出来就碍眼。你初出手，怎么就答应给人这个呢？&rdo;富家骏听说，便深深的对着杨杏园作三个长揖。杨杏园笑道：&ldo;此揖何为而至？&rdo;富家骏道：&ldo;就是为了这《一半儿》，我向来是不敢掠人之美，这一回出于无奈，务必请杨先生和我打一枪。&rdo;杨杏园道：&ldo;不成，我哪有这种闲工夫填词？&rdo;富家骏又不住的拱手，说道：&ldo;只要杨先生给我填两首，以后无论什么事，我都唯命是听。&rdo;杨杏园道：

&ldo;你为什么许下那样重大的条件？还有什么作用吗？&rdo;富家骏道：&ldo;并没有作用，不过是面子关系。&rdo;

杨杏园见他站在门帘下，只是赔着笑脸，那样又是哀求，又是软禁，便只得坐在他位子上提起笔凝神想了一想：&ldo;这事太难了，海阔天空，叫我下笔，我是怎样落笔呢？&rdo;富家骏笑道：&ldo;杨先生这句话，正问得好，已经有个现成的题目在这里，我正踌躇着不敢说，怕杨先生说我得步进步哩。&rdo;说着，在抽屉里拿出两张美术明信片，给杨杏园看看。司时，都是香闺夜读图。一张是个少女，坐在窗户下。一张是个少妇，坐在屋子里电灯下。笑道：&ldo;这题目倒还不枯涩，让我拿到屋子里去写罢。&rdo;富家骏两手一撒开，横着门道：&ldo;不，就请在这里做。&rdo;杨杏园笑道：&ldo;你这种绑票的手段，不是请我打枪，分明是考试我了。&rdo;富家骏连说不敢不敢，又斟了一杯茶，放在桌上。笑道：&ldo;先请喝一杯茶，润润文思。&rdo;杨杏园笑了一笑，对他点点头。于是放下笔，慢慢的喝着茶，望着那茶烟在空中荡漾，出了一会神。富家骏笑道：&ldo;我看杨先生这种神气，就有妙作，可以大大的给我装回面子了。&rdo;杨杏园道：&ldo;你先别恭维我。我写出来了，未必就合你的意呢。&rdo;于是先把那个少妇夜读的明信片，翻转来写道：

月斜楼上已三更，水漾秋光凉画屏。莫是伊归依未醒，倚银灯，一半儿翻书一半儿等。

杨杏园写一句，富家骏念一句。写完了，富家骏笑道：&ldo;正合着那面的画，一点儿不差，可是……&rdo;杨杏园道：&ldo;怎么样？我知道你不满意呢。&rdo;富家骏道：

&ldo;阿弥陀佛，这还不满意，我是可惜这是说闺中少妇呢。&rdo;杨杏园点头笑道：&ldo;你这话，我明白了。我再写那阕给你瞧罢。&rdo;于是又在那少女夜读图反面写道：

绣残放了踏青鞋，夜课红楼三两回，个里情思人费猜，首慵抬，一半儿怀疑一个儿解。

富家骏拍着手道：&ldo;对对对！就要这样才有趣。&rdo;杨杏园道：&ldo;词实在不好，但是很切题。你要送给那位密斯看，大概是可以交卷了。&rdo;富家骏道：&ldo;那倒不是，这不过是给一个同学要的。&rdo;杨杏园道：&ldo;管你给谁呢？我只要看你怎样实行唯命是听这句话就得了。&rdo;丢了笔，便笑着去了。

这天下午，富家骏下了课，就没有回来。次日晚间吃饭的时候，他却不住夸着昨晚看的电影片子好。杨杏园道：&ldo;看电影，为什么一人去，何不请请客？&rdo;富家骏一时不留神，失口说道：&ldo;昨天就是请客。杨先生那两阕词，我也拿给我那位朋友看了，他不相信是我做的。我怕人家再考我，我就直说不是我做的了。&rdo;杨杏园道：&ldo;哪有这样不客气的朋友，我不相信。&rdo;在桌上吃饭的富家驹富家骥都笑了。

杨杏园知道富家骏新近和一个女同学发生了恋爱，一天到晚，魂梦颠倒，都是为了这件事奔走。他本来是爱漂亮的人，新近越发是爱漂亮。做新衣裳不但讲究面子，而且要讲究里子。头发总是梳得漆黑溜光，一根不乱。同在桌上吃饭，杨杏园正和他对面，他穿的玫瑰紫的哔叽夹袍，外套素缎的坎肩。浅色上面，套着乌亮的素缎子，配上白脸黑头发，自然是净素之中，带了一种华丽。这坎肩的袋子里，露出一撮杏黄绸，正是现在时兴的小手绢，塞在那里呢。杨杏园笑道：&ldo;老二，你上课也是穿得这样俏俏皮皮吗？&rdo;富家骥道：&ldo;上什么课？哪天下午，也不上学校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