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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第1页）

他不但一个字没有写，反要从中生出许多问题来，问你这段新闻怎么讲，应该怎么编。等你说得清清楚楚，十几分钟，已经牺牲过去，哪有许多工夫！这几天稿子，都是我一个人编，只请那三位先生坐在一边抄写题目罢了。&rdo;杨杏园道：&ldo;你们这镜报馆的社址，就设在九号俱乐部旁边，当然是俱乐部的机关报了。&rdo;舒九成道：

&ldo;那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借他们的房子罢了。&rdo;杨杏园道：&ldo;你这就是遁词了，他们为什么要借房子给你们呢？&rdo;舒九成道：&ldo;我既请你去帮忙，当然不能瞒你，因为这镜报的社长，也是九号俱乐部的议员，所以用他个人的关系，和九号俱乐部借的房子。&rdo;杨杏园笑道：&ldo;你贵报的社长，是不是在广东闹甄佩绅案子的文兆微？&rdo;

舒九成道：&ldo;是他。但是据他所说，他和甄佩绅是没有什么关系，经香港官厅判决了，婚约一层，是不成问题的。&rdo;杨杏园道：&ldo;罢了，罢了。甄佩绅打报馆的英名，我是久已闻名的了。她要和文兆微闹起来，将我们牵连在内，那不是倒霉吗？&rdo;舒九成道：&ldo;笑话，这是决没有的事。你许知道，那年甄佩绅打报馆，全是恃着袁世凯那点关系。现在并没有第二个老袁，她是不敢到议员老爷面前去持虎须的。&rdo;杨杏园道：&ldo;你还是另请高明，我实在不愿干这颠倒阴阳的生活。&rdo;

杨杏园虽然这样说，无奈舒九成再三地说他没法，只好答应暂帮几天忙，舒九成才安心去了。到了第二天，将晚饭吃过，便往镜报馆来。到了报馆，给门房一张名片，他就引进编辑部。只见舒九成和一群人围着大餐桌子在那里谈话，他看见杨杏园来了，便给一个连鬓胡子满脸酒泡的人，介绍过去。说道：&ldo;这是杨杏园先生。&rdo;

又对杨杏园道：&ldo;这就是文兆微先生。&rdo;杨杏园一看，只见他头上戴一顶獭皮帽子，是特制的。那帽子上面，两边两块獭皮，一头阔而圆，一头长而窄，像把切菜刀一样。身上穿一件芝麻呢大衣，袖口只有四寸大，里面的皮袍子，像塞枕冰瓤似的，塞在里面。那件大衣，虽然技在身上，却是绑得铁紧，钮扣子实在也扣不起来了。

杨杏园想道：&ldo;从前我听说甄佩绅那样爱他，以为文兆微必然是个时髦政客，仪表非俗，原来不过如此。&rdo;这时，舒九成又和杨杏园介绍三位同志，一位是王小山，一位是骆亦化，一位是文福途，是文兆微先生的令侄。这三位里面，以王小山先生最负盛名，他做得一手好新诗，诗学专刊上，常有他的大作。他在诗学上，有一个大发明，就是用那极复杂的文法，和极悠扬的调子，作出独句诗来。这种诗，每首只有一句，不是用过一番敲练工夫的人，那是作不出来的啊。杨杏园和他们见了面之后，从这天起，就在镜报馆开始工作。

有一天，杨杏园因事进城，到报馆里早一点，只见编辑室里静悄悄的，堆了一桌子稿子，全没有开封，王小山一只手里拿着一本书，一只手插在大衣袋里，在电灯下摆来摆去，摇着头口里不住地念道：&ldo;孔雀东南飞呀，五里一徘徊呀，十三能织素啦，十四学裁衣罗。&rdo;杨杏园道：&ldo;王先生，好浓诗兴啊！&rdo;王小山笑道：

&ldo;无聊得很，念着好玩。密斯脱杨，你对于诗学上，也有一些研究吗？&rdo;杨杏园笑道：&ldo;略懂平仄而已，算不得会。&rdo;王小山道：&ldo;密斯脱杨，你这句话，大有语病。

作诗讲究平厌，那是死的文学，是国渣派所干的事情。作诗和懂得平民不懂平仄，那是丝毫无有关系的。作诗只要有自然的情景，调子和谐与否，那已经落了下乘了，何况还讲究平仄，要死板板的七个字五个字一句哩。&rdo;杨杏园听了这话，正要申辩，只听见墙上的电话机，叮令令的响了起来，王小山赶忙走了过去接电话。他说道：

&ldo;喂！镜报，哈哈！密斯陈罢？我是小山啦。&rdo;杨杏园在一边听见，知道他们是说情话，不便在这里偷听，便走出编辑部来。想道：&ldo;这九号俱乐部，报上登得闹轰轰的，这和那里，只隔～个院子，我还没有看见过它的内容，趁着没有事，我且走过去看看。&rdo;想毕，便从院子里的小门，踱了过去。

绕过走廊，先是三间屋打通了的一个客厅，屋子中间，有四张大餐桌子，拼成一张长案，上面蒙了雪白的毯于，桌子的四围，沿边摆了几十套茶碟、茶杯，这大概是他们议员老爷会议的所在了。走过这客厅，又走过两进正房的外面，屋子里面，电灯也没有扭亮，黑洞洞的不见一个人。他想道：&ldo;怎么着？这里面，就是这样冷冰冰的吗？&rdo;正狐疑间，忽然一阵笑谈之声，从后面出来。他顺着声音转过去，又是一个院子，上面一列大屋，里面人声喧哗，电光灿亮，知道是来到了议员聚会的地方了。心里想，我又没有什么熟人，进去作什么呢？正要缩脚转去，来了里面的一个茶房。他道：&ldo;杨先生，总不见你过来，何不进去坐坐。&rdo;杨杏园道：&ldo;等我瞧瞧熟人多不多，别忙进去。&rdo;说着便走到玻璃窗外，隔着一层同纱朝里望去。只见右边另外是一间房，这边和中间，却是通的。中间一套桌椅，有四个人在那里叉麻雀牌。有一个胖子背后，站着一个时髦装束的ji女。那ji女一只手搭在胖子肩膀上，一只手扶着桌子旁边的茶几，把她的头直伸到胖子耳旁边，去看桌上的牌。胖子扭转头来，两个人的嘴，正碰一个正着，顿时满桌的人伸着腰哈哈大笑。那ji女不肯依他，便捏着拳头，在胖子胳膊上乱打，随身便歪到他怀里去，身子乱扭。胖子放下牌，就是一楼，哈哈哈笑个不了。杨杏园再看左边，只见四方摆下许多躺椅，有几个人睡在椅子上，吸着纸烟，指手画脚，在那里说话，说什么却听不出来。还有两个人，一个人和一个ji女，挤着坐在椅子上，交头接耳在那里说话。有一个人，睡在椅子上，望着他们吟吟的微笑。他右腿架在左腿上，摇个不定，把一只手，放在右腿上，拍一下，三个指头换着点三点，一张嘴上下直动，大概在那里唱二黄慢板。正看得出神的时候，忽觉得一阵香味扑鼻而来。四围一嗅，正是那右边房里出来的，便挨着窗子走到右边来，仍旧隔着网纱，朝窗里望去。只见正面一张铜床，雪白的褥子上，放了一套鸦片烟家伙，有两个人睡在那里烧烟。横头放了一张横木炕，正点着烟灯，一个人侧着身子对灯横睡在上面，一只手三个指头夹了一根烟签子，放在大腿上，一只手捏着半个拳头，伸出一个无名指，直伸到灯边下去。他的眼睛已闭着了，正是一口烟没有烧完，就在这个姿势中间睡着的。看那上面时，那二位你一口，我一口，却烧得正有味。忽有一个人从外面跑了进来，口里喊道：

&ldo;望伯，望伯，起来，起来，王芝庭来了。&rdo;那睡着的人，被他喊得浑身一缩，着了一惊，睁开眼睛道：&ldo;哎哟！我歪歪就迷糊过去了。芝庭是几时来的，我要找他说话去，我让你躺一躺。&rdo;说着他站了起来，这一个人便伸过头去，对他耳朵边说了许多话，他却不住的点头。末了，他便大声说道：&ldo;那是自然。交情归交情，公事归公事。&rso;脱着伸出两个指头道：&ldo;总不能把九号自己的和普通的，都归着一处算。&rdo;说毕，那个人便到外面房间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