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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第1页）

梨云皱眉道：&ldo;不吗！我不！&rdo;说时，却握着他的手不肯放。杨杏园没有法，又坐了一会儿，说了许多话，约定明日早上准来，梨云方才放了手让他去。杨杏园才走出房门，又复走回来，问梨云道：&ldo;你要吃什么？我明天给你买来。&rdo;梨云把头在枕头上摇了几摇。杨杏园又走到床前握着她的手道：&ldo;给你买点糖果和葡萄干，好不好？&rdo;梨云眉毛正要皱起来，有些不耐烦，忽然又勉强对杨杏园笑了一笑，微微地点了一点头。杨杏园这才走了。

次日一早，杨杏园洗了脸就坐车子到香厂糖果公司买了一块多钱的糖果，又买了一大匣子葡萄干，便一径上樱桃斜街来。在半路上碰见卖花的，他忽然心里一动，又买了两盆半开的胭脂梅花。到了梨云小房子门口，叫车夫先把梅花送进去，然后才夹着一大包糖果葡萄干，往里面走。阿毛一只手拿着漱口盂，一只手拿着牙刷子，正在上房门漱口，便笑道：&ldo;杨老爷，早呀！杨杏园笑着点点头，问道：&ldo;老七醒了没有？&rdo;阿毛一皱眉头道：&ldo;昨晚上闹了一夜，一直到天亮才睡，把姆妈累得了不得。刚才我起来，她才回自己屋里去睡呢。&rdo;杨杏园听见无锡老三睡了，心里倒痛快许多，便放轻脚步，走进梨云屋子里去。一看床上，盖着两条棉被，枕头上只露着蓬蓬松松一些头发。他却不去惊动梨云，把糖果葡萄干放下，忙着把两盆梅花搬了进来，放在镜台上。这时阿毛正在院子里升白炉子里的火。杨杏园一个人坐在屋子里，冷冰冰的，帽子没有取下，大衣也没有脱下，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清早起来，没有喝茶，又没有吃点心，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一会儿阿毛走进来，笑道：&ldo;杨老爷怕冷吧？&rdo;杨杏园道：&ldo;不要紧。&rdo;阿毛指着床上道：&ldo;像这样待她的，我看没有第二个。她好了，可要重重的谢谢哩。&rdo;杨杏园道：&ldo;谢我什么？

我又没有花什么。&rdo;阿毛道：&ldo;杨老爷你这句话，就当真把我们吃堂子饭的人，说得一点不懂好歹。&rdo;杨杏园正要说话，梨云哼了一声，把一只瘦手从被里伸了出来，叫道：&ldo;我要吃茶。&rdo;娘姨便将壁上挂的温水壶取了下来，倒了半杯白开水，送到床面前去。梨云抬起头来，一眼看见杨杏园，问道：&ldo;你几时来的？&rdo;杨杏园道：

&ldo;来了有一个钟头了。&rdo;梨云便对阿毛道：&ldo;人家大衣都没有脱，想是怕冷。&rdo;说到这里，哎哟一声，把头又放了下去。停了一会，说到：&ldo;你也弄火进来呀。&rdo;阿毛端着半杯开水，站在床面前，说道：&ldo;你不是要喝茶吗？&rdo;梨云道：&ldo;你放下，先弄火去罢。&rdo;阿毛当真把茶杯放下，出去弄火。杨杏园便把大衣脱了，拿着茶杯就到梨云嘴边，说道：&ldo;我递给你喝，好不好？&rdo;梨云听说，便把头略微抬起些来，杨杏园将茶杯送到她嘴边，她抿着嘴唇，呷了一口，又哎哟了一声，倒了下去。杨杏园一看见她这病，实在是沉重，便说道：&ldo;老七，你这病，可是不轻，你们请的那种不相干的大夫，恐怕瞧不好，我送你到医院里去，好不好？&rdo;梨云哼着，好久没有做声。杨杏园道：&ldo;你怕你姆妈不肯吗？不要紧，我虽拿不出多少钱，百儿八十的医药费，我还出得起。&rdo;梨云哼着摇摇头道：&ldo;不是的。&rdo;杨杏园道：&ldo;不是的，你为什么不做声呢？&rdo;梨云道：&ldo;在家里，到底还有阿毛、姆妈陪我。到医院里去，就丢我一个人在那里，我更是难受。&rdo;杨杏园道：&ldo;医院里，家里人也可以去的，叫阿毛陪着你好了。&rdo;梨云道：&ldo;有没有外国医生？&rdo;杨杏园道：&ldo;医院里，有外国医生的也有，没有外国医生的也有。不过你这个病，不容易诊治，我是打算送到外国医院去的。&rdo;梨云听见这话，望棉被里一缩，说道：&ldo;我怕，我不去！&rdo;

杨杏园看见她这一股小孩子脾气，又好笑，又可怜。这时阿毛端着火势熊熊的一只白炉子进来了。炉子放下，她对杨杏园一笑，说道：&ldo;杨老爷，你想什么心事呢？

衣服湿了哟。&rdo;杨杏园省悟过来，原来自己眼睛望着窗户，只想梨云的病，忘记放了手上的茶杯，随手的拿着，开水流出来，大襟上湿了一大块。阿毛笑道：&ldo;老七，你快点好罢，杨老爷为你的病，心都不在身上了。&rdo;杨杏园倒闹得怪不好意思的，将茶杯放在茶几上，伸着手站在白炉子边烘火。停了一会，他便把糖果匣子打开，送到梨云枕头边，说道：&ldo;你吃不吃？&rdo;梨云把头略微点了一点，他便拣了一粒玫瑰色的，送到梨云嘴里。梨云吃了一粒，杨杏园拣了一粒碧葡萄色的，又要递过去，梨云摇摇头，哼着望里一翻身，不多大一会，又翻转来，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睡了。杨杏园看着梨云的脸，越发的瘦了，皱着眉对阿毛道：&ldo;这是怎样好？&rdo;这句话，梨云又听见了，眼睛复又睁开来，叹了一口气道：&ldo;哎哟！救苦救难观音菩萨，快点保佑我好罢。哎哟，姆妈，我难过煞哟。&rdo;杨杏园禁不住便坐在床沿上，伸手去替她理一理额角上的乱发，说道：&ldo;你耐烦一点罢，慢慢的就好了。&rdo;说时，指着镜台上的两盆梅花道：&ldo;我替你买来的，好不好？&rdo;梨云勉强笑了一笑。杨杏园便折了一小校，上面有两三朵花，两三朵花蕾，递给梨云。梨云在被里伸出瘦手来，接过去，凑在鼻子上闻了一闻，放在枕头边，闭着眼睛，昏昏沉沉的又睡了。停了一会，杨杏园看见她真睡着了，便穿起大衣要走。阿毛正要说话，杨杏园指指床上，又摇摇头。杨杏园走出来，阿毛送到外边屋子里，才说道：&ldo;老七这病，有六七分沉重，我看要快点想法子才好。我的意思是送到医院里去为妙。她的姆妈醒来的时候，你可以告诉她，若是大家都愿意，这笔款子，归我负责。&rdo;阿毛笑着一一的答应了。

这日杨杏园回来之后，偏偏事情接二连三的来，忙得不能分身。晚上在报馆里正编稿子，阿毛忽然打了电话来，说是七小姐的病，现在不好得很，请你快来看一看！杨杏园听见这话，把电话机挂了。回头一看长桌子上，稿子又是一大堆，坐下去一句话也不说，一阵风似的，就把稿子编好发下去了，便匆匆忙忙地到樱桃斜街来。到了门口，他下车就敲门，这时已经快一点钟了，门关得铁紧，半天也敲不开。

好久，好久，只听见门里，一阵拖着鞋子的声音，接上就有人说道：&ldo;谁呀？老二吗？半夜三更，又不知道在甚么地方灌了黄汤回来，这样惊天动地的乱打门。&rdo;杨杏园一听是个山东汉子口音，心里一想说：&ldo;错了吧？&rdo;这时，那人已经把门开了，隔着门里面，星光底下，露出一个大院子，心里不觉说一声糟了。但是事到如今，退也退不了，只得说道：&ldo;劳驾！你们这里有一家姓吴的江苏人吗？&rdo;那人气愤愤地道：&ldo;俺这里都是山东人，谁也不姓吴！这半夜把人家在炕上轰起来，是……&rdo;

杨杏园道：&ldo;那末劳驾得很，晚上看不清门牌，我问错了。&rdo;那人一声不言语，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杨杏园碰了一个大钉子，自己未免也好笑起来。倒是他的车夫认得，说再过去三家才是呢。两个人在暗地里走到那门口，杨杏园又仔细看了一看大门，觉得对了，这才敲门。一会儿门里有人问道：&ldo;啥人？&rdo;杨杏园听出是阿毛的声音，便答应道：&ldo;是我。&rdo;阿毛一边开门，一边说道：&ldo;杨老爷，这是怎样好呢？七小姐恐怕是不中用了。&rdo;杨杏园大为一惊，急向里走，要知梨云如何，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