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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第1页）

&ldo;这是人家的事，怎样要你来谢谢，这也奇怪了。&rdo;但是杨杏园和李冬青，都未留意此层。李老太太道：&ldo;正是这样。在北京住着，冬青许多朋友，就像姊妹一样。

这一走起来，连我都舍不得。&rdo;史科莲道：&ldo;你老人家府上搬走了，最是我心里难受。除了密斯李待我许多好意不说，我有什么为难的事，都可以来请教，现在找不到这样第二个人了。&rdo;李冬青对杨杏园将眼皮一撩，又对史科莲一笑道：&ldo;我有什么帮助你的呢？说起来，也惭愧得很。&rdo;说毕，又正色对杨杏园道：&ldo;有一桩要紧的事，我几乎忘记了。就是密斯史环境困难，大哥也是知道的。前次蒙大哥帮忙，我是不啻身受，以后还要大哥多多帮助。&rdo;杨杏园道：&ldo;都是朋友，这个我自在心里。&rdo;史科莲听到这里，要想找一句话来敷衍，先感谢李冬青好呢，先感谢杨杏园好呢？肚里一划算，先沉默了一会，等她想得话时，李冬青又谈到别的问题上去了。

她见无机会可以插嘴，也只得缄默到底。李冬青和她坐在一张椅子上，杨杏园和李老太太又坐在一张椅子上，正是面相对。史科莲坐的地方，正挨着窗子，便搭讪着对窗外看去，李冬青都看在眼里。这时上车的人越来越多，乱轰轰的，大家也没有心思细谈。李冬青便道：&ldo;二位都回去罢。&rdo;杨杏园道：&ldo;不要紧，我上午没事。&rdo;

李冬青便对史科莲道：&ldo;你是要上课的人，何必在乱嘈嘈的地方坐着。&rdo;史科莲心里一活动，便笑道：&ldo;那末，我先回去了。&rdo;说着站起对李老太太一鞠躬，说道：

&ldo;你老人家保重。&rdo;李冬青也站起来，便握着她的手，说道：&ldo;你要不时写信给我。

据我说，你忍耐些，还是北京好。&rdo;史科莲句句答应了，说不出所以然来。那一双泪珠，在眼中活动，只差吊下来。她回过头对杨杏园微微点了个头，便低头走去。

李冬青握着她的手，并没有放，跟着后面，反送她下车去。走到月台上，两人对立了一阵。史科莲的眼泪，究竟忍不住了，便在衣袋里掏出手绢来擦眼睛。李冬青避着人，低下头去，也把手绢偷着擦眼泪。史科莲道：&ldo;只有你是我一个知己，现在你又走了。&rdo;李冬青道：&ldo;你好好的罢。我虽不在北京，我也不忘记你的，或者还在老远的和你想法。北京我是丢不了的，我们将来总可以见面。&rdo;说着，握了她的手，又抚摩抚摩她的肩膀。看见她有几根头发乱了垂下来，又一根一根给她清理着，扶到耳朵后去，又呆呆地对立一会。史科莲道：&ldo;你上车去罢，仔细位子被人占了。&rdo;

说毕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停脚回头一望，李冬青还站在那里。又叫道：&ldo;车上去罢。&rdo;李冬青只点头，史科莲乃挥泪而别。李冬青上得车来，犹自不住的用手绢擦眼睛。杨杏园想要拿一两句话来安慰，又不知怎样说好，只得默默的坐着，坐了一会，便对李冬青道：&ldo;到了汉口，就请你写一封信来。今天是星期五，星期日你们可以到汉口，下个星期三四，我可以接到你的信了。&rdo;李冬青忍不住笑道：&ldo;人还没有走呢，怎样就算到来信这件事上去了。&rdo;杨杏园被她一指破，又没有话说了。

李冬青道：&ldo;大哥以前曾说过，将来要在报馆里添晚间的工作。我想冬天来了，风雪霏霏的半夜三更回家，未免太苦，不就也罢。&rdo;杨杏园叹了一口气道：&ldo;唉！我也希望这样，但是恐怕环境不允许我。&rdo;李冬青道：&ldo;大哥自己也不必太刻苦了。

上次晒冬衣，我看那两件皮袍子，都有六七分旧了，应该换一件。&rdo;杨杏园道：

&ldo;岂但是皮袍子！&rdo;李冬青又道：&ldo;我又想起来了。大哥床上那两条棉被，大概也有年数了。&rdo;杨杏园道：&ldo;要添补的，多着呢！不但我自身，三干里外，我还有一个家呀。惟其如此，所以不能不奋斗。&rdo;李冬青笑道：&ldo;还有一件，大喝浓茶，看夜书的毛病，应该改了。以后要注重体育才好，填词做诗，总是发牢骚，我想也大可丢了。&rdo;杨杏园道：&ldo;你所说的，我都认为正当，我决不当作闲话。&rdo;李冬青道：

&ldo;我也说不了许多，作客的人，自保重些。&rdo;杨杏园到了这时，心里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便道：&ldo;我回去了罢。&rdo;说着站起身来。李冬青道：&ldo;离开车的时候还早，何妨再坐一会儿。&rdo;杨杏园听说，复又坐下。只见一对青年男女，各穿着崭新的衣服，由前面过去。这两个人看见杨杏园，都笑着点了一个头，满面春风的，一同过去了。李老太太道：&ldo;这倒很像小夫妇两口儿。&rdo;杨杏园笑道：&ldo;你老人家眼力不错。他们结婚还没有到一个礼拜，这是出门去度蜜月哩。那一个男的，是我的同乡，所以我认得。他们都是新近毕业的大学生，早就约好了，毕业之后，等天气凉了结婚。结婚之后，游历一个月。游历之后，再各人分头去作事。&rdo;说时，杨杏园把脸往前一看，对李老太太道：&ldo;你老人家看看，他们不就坐在那前排？&rdo;李冬青和李老太太都回转头去看，只见他两人坐在一排，含着笑容，牵牵连连的在那里低声说话。李老太太回头来一笑，轻轻说道：&ldo;看他那样子，高兴是高兴，可借美中不足，像我们一样，都坐三等车。要是坐头二等车，那就舒服了。&rdo;杨杏园道：

&ldo;他们精神上也就舒服到十二分了，人心不要无足，有了精神上的舒服，还要图身体上的舒服。&rdo;小麟儿正在椅子边的路头上，李冬青一手将他牵了过来，说道：

&ldo;这里比不得在家里，你斯文一点。&rdo;说话时，她低着头，装着和小麟儿牵扯衣服。

杨杏园到这时，实在不愿坐了，执着小麟儿的手道：&ldo;小兄弟，我们再见罢。&rdo;说毕，便站起身，李冬青知道他要走，实不能再留，也站了起身，垂下眼睛皮，可不敢仰视。杨杏园又和李老太太谦逊了几句，回转身来，要想和李冬青告别时，只见她伏在窗户上，一阵咳嗽，简直不能间断。自己不便问她怎么样了，又不忍当她咳嗽未完，便先告辞。半晌，李冬青才回过脸来。一面揉眼睛，一面微笑道：&ldo;这一阵咳嗽，真难受，不要在车上害起病来。&rdo;杨杏园站在这里，已经痴了一样，没有说话，忽然&ldo;轰通&rdo;一声，车子望后一闪，站立不住，一跤便跌得椅子上。抬头一看窗外，那月台上的人，一个个直挺挺的往后移动，原来车子开了，说道：&ldo;糟了，我怎么没有听到摇铃，也没有听到放汽笛。&rdo;站起身来，正打主意，李冬青早一把扯住他的衣服说道：&ldo;车子已开得很快了，怎样下去呢？&rdo;杨杏园笑道：&ldo;也好，我多送你们一程，到长辛店，再下车回来罢。&rdo;李冬青也笑道：&ldo;不料我们还又多出一两个钟头的盘桓，人生聚散，真是说不定呢。&rdo;于是索性从从容容的谈起话来。

一会儿查票的来了，杨杏园抢先说明，补了票，一阵纷乱过去，又略谈了几句闲话，只听见呜呜地一声汽笛，杨杏园一惊道：&ldo;怎么样？就到了长辛店。&rdo;说时，火车已经停住。一望这边窗外，铁轨交叉，密得像蛛丝网一般，正是像长辛店的情形，赶快低头由这面一看，月台上立着的木牌，可不是写明了长辛店？杨杏园生怕车开得快，便又向大家告辞了一番，立刻走下车去，自己站在月台上，李冬青和李老太太都从窗户里伸出脸来，和他说话。李冬青道：&ldo;这要累得大哥一个人回京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