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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第1页）

&ldo;这里面，自然有一层原由。一说出来，你就明白了。杨先生同乡里面，有没有和你借川资回家的？&rdo;杨杏园笑道：&ldo;你这话越说越奇了。周美芳难道还是我的同乡吗？&rdo;赵文秀笑道：&ldo;我不说破你不能明白。这周美芳虽不是贵同乡，她有一个跟包的，可是你的同乡。这同乡姓名不传，只叫老秋，有这个人没有？&rdo;杨杏园笑道：

&ldo;不错，有这一个人。他在北京飘流得不能回南，和同乡告盘缠动身，我略略的资助了一点。但是这事有好久了，他还没有走吗？&rdo;赵文秀道：&ldo;可不是，他现在给周美芳跟包了。他对周美芳一夸奖你，凑上我一介绍，周美芳就说，明天要到贵寓去奉看。&rdo;杨杏园道：&ldo;那我预先声明，要挡驾了。并不是我不愿见，我的居停，他最喜欢捧坤角，我就常劝他。坤伶再要去拜我，我未免太矛盾了。&rdo;赵文秀道：

&ldo;既然如此。我带你到她家里去玩玩也好。&rdo;杨杏园道：&ldo;向来不认识，前去未免冒失吧？&rdo;赵文秀笑道：&ldo;她们本来就是抱开放主义，现在初上台，更要广结人缘。

你去，她极欢迎，一点也不冒失。&rdo;杨杏园一看周美芳出台，就觉得她很有几分秀气，经不得赵文秀一再鼓励，只得答应去了。赵文秀也不等散戏，就带着他到周美芳家来。这里相距很近，只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

这是市政公所新盖的一带上海式的小土库门平房，一幢房子一个小天井，三面包围着四间屋子，两排房子夹成一个小胡同。屋子小，人家多，泔水桶土筐破桌椅之类，都由门里挤到胡同里来。走过一条小胡同，拐弯的地方，有个窄门儿，半开半掩着。门框上贴一张小红纸条，写着&ldo;尚寓&rdo;两个字，又有一块小白木板，写着&ldo;李寓&rdo;两个字。赵文秀道：&ldo;这就是了。&rdo;上前将门环敲了两下。正面屋子伸出一张白面孔来，见人就一笑。她正是周美芳，马上对赵文秀点了一点头，又叫了一声&ldo;老秋&rdo;。那老秋向外一闯，看见杨杏园，连忙说道：&ldo;周老板，这就是杨先生。&rdo;

周美芳直迎了出来，让他屋子里坐。杨杏园看那屋子里正中有一张光腿桌子，桌子下堆了一堆煤球。又是大半口袋白面。四围乱放着几张不成对的椅子，墙上挂着一张面粉公司月份牌美女画，还有几张富贵有余的年画，就别无所有了。所幸倒还干净，可以坐下。杨杏园万不料美人所居，是这样简单，不免有些惊异的样子。倒是周美芳看出来了，笑道：&ldo;我们这屋子实在脏，可真不能招待贵客，怎么办呢？&rdo;

赵文秀道：&ldo;不要紧的。让你拿了大包银，赁了大屋子，再来请我们喝酒得了。&rdo;

老秋搓着两手，站在屋门口。笑道：&ldo;我们这儿周奶奶，正要请赵先生，可是她又刚刚出去了。&rdo;周美芳道：&ldo;何必还要她在家呢。&rdo;便对杨杏园笑道：&ldo;就在这街口上，新开了一家江苏馆子，我请二位，到那里吃一点点心去。您二位要是赏这个面子，就请同去。不赏这面子，我也不敢愣请。&rdo;赵文秀笑道：&ldo;去的去的，我就不客气。&rdo;杨杏园一想，推辞就太俗了，回头接过来会东得了。也默认了去。周美芳听说，便换了一件月白绸衫，和他俩一路到江苏馆里来。

三人找了一个雅座，解人意思的伙计，早把门帘放下来。周美芳含着笑容，指着上面对杨杏园道：&ldo;您坐这儿。&rdo;说时，赵文秀已和她坐在两边，只空了下面。

杨杏园要让也没法可让，便笑道：&ldo;恭敬不如从命，我就坐下了。&rdo;周美芳和伙计要了菜牌子，笑着交给赵文秀道：&ldo;赵先生，请你代表吧？我可不会写字。&rdo;赵文秀道：&ldo;你不是说吃点心吗？&rdo;周美芳道：&ldo;不！我请您二位喝一盅，来两样儿菜罢。&rdo;杨杏园有心要作东，就不辞谢。赵文秀和周美芳更熟，越不推辞，就要了笔墨，开了菜单。周美芳问杨杏园道：&ldo;您喝什么酒？&rdo;杨杏园道：&ldo;我不会喝酒。&rdo;

他说话时，手本在抓桌上的瓜子。周美芳却把手心按住杨杏园的手背，瞅着一笑道：

&ldo;总得喝一点。&rdo;她一笑时，两腮微微的有两个小酒窝儿一晕。杨杏园手背一阵热，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感触，他便笑道：&ldo;一定要我喝，我就能喝一点黄酒。&rdo;赵文秀道：&ldo;那就好。这里正有陈绍兴呢。&rdo;说定了，就先要了半斤黄酒。菜单交下去，不多大一会儿，酒菜都来了。周美芳接过小锡酒壶，提着壶梁儿，伸着雪白的胳膊，就向杨杏园大酒钟子里斟上。杨杏园来不及举杯互接，只把两只手来扶着杯子，连说好好。斟完之后，赵文秀倒是不客气，已经端起杯子，架空等候了。周美芳给他斟上，自己也斟上了大半杯。周美芳笑着说了一声&ldo;没菜&rdo;，就端起杯子，向杨杏园举了一举，杨杏园也笑了一笑，举着杯子喝了。从此以后、周美芳一端杯子，就向杨杏园举一举，笑着一定要他喝酒。杨杏园却情不过，接连喝了三大杯。周美芳看他喝干了，伸着壶过来，又给他斟酒。杨杏园笑道：&ldo;周老板，不要客气了。我的量小，实在不能喝了。&rdo;周美芳手上提着酒壶的高梁，悬在半空，不肯拿回去。

笑道：&ldo;您不接着，我可拿不回来了。&rdo;杨杏园却情不过，又喝了一杯。于是把一只手盖着酒杯，向怀里藏，对周美芳笑道：&ldo;实在不能喝了，我是向来没有酒量的。

回家路很不少，若是醉了，很不方便。&rdo;周美芳一笑，两个酒涡，又是一动，便道：

&ldo;得，再喝个半杯，这就来饭。你看怎样？&rdo;杨杏园道：&ldo;若只是半杯，那还勉强。&rdo;

说着，将杯子伸出去接酒，不料周美芳趁着这个机会，把酒壶对着杨杏园的杯子，拼命一倾。杨杏园笑着把酒杯向怀里一藏。酒杯子里酒一荡漾，溢了出来，便把胸面前的衣服，泼湿了一块。周美芳笑着身子向回一缩，说道：&ldo;我这人不知怎么办的，斟酒也不会。&rdo;说着，便在身上掏出一方手绢，走了过来，俯着身躯，给他揩胸前的酒痕。杨杏园接住手绢，自己拂几拂。周美芳连说对不住。杨杏园笑道：

&ldo;这对不住，是南方人老说的话，周老板怎么也学会了。&rso;凋美芳笑道：&ldo;这也是听来的。说的不对吗？&rdo;杨杏园笑道：&ldo;极对。但是你这样客气，还要说对不住，那也太难了。&rso;滞说着，可就把酒杯子送到旁边桌上去。赵文秀笑着对周美芳道：

&ldo;你就别敬酒罢！你再要敬酒，杨先生非逃席不可了。&rdo;周美芳回头一看杨杏园，果然面上红红的，大有醉意，也就不再劝酒了。杨杏园向来不肯努力喝酒，也就没有醉过。这种黄酒，进口并不觉得厉害，不料喝下去一会儿，酒在肚里发作起来，便觉头脑有些昏沉沉的。平常很爱吃的菜，这时吃起来，却又是一种口味。勉强要了半碗凉稀饭喝了，心里才觉舒服一点。于是便悄悄的掏出一张五元钞票，交给伙计，叫他去算账。一会儿伙计将账单和找的钱一路送来。杨杏园笑道：&ldo;账已会过，我们不让了。&rdo;周美芳一见，笑着只说使不得，但是钱已交柜，也就只好算了，笑道：&ldo;得，过一天再请罢。&rdo;那赵文秀倒是很老实，将上的菜汤，陆陆续续，舀着向饭碗一淘，更把汤计将饭一拌，唏哩呼噜，连菜夹饭，自吃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