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杏园吃饱,便问道:&ldo;该谁会东,我可要走了。&rdo;吴碧波道:&ldo;你望有事,你就请罢。&rdo;杨杏园不耐烦再坐,真个走了。吴碧波道:&ldo;杏园为人,现在变了,事业心很重,不象从前那样逍遥自在了。&rdo;何剑尘道:&ldo;他哪是事业心重,他是因情场屡次失败,有些灰心了。&rdo;吴碧波笑道:&ldo;失败乃成功之母,也许将来结果十分圆满呢。&rdo;何剑尘道:&ldo;你这叫胡说了。别的事,失败了可以再来,情场失败了再来,是没有意思的。譬如一面镜子,把它来打破了,你虽想尽了法子,将它粘在一处,然而总留下一道裂痕了。&rdo;何剑尘又笑道:&ldo;我听说你有一位腻友,热度很高,大概将来是一面又平又滑,又圆又亮的镜子了。&rdo;吴碧波道:&ldo;你有什么根据造我这种谣言?&rdo;何剑尘道:&ldo;大概不至于假,我在电影院碰见过两回哩。&rdo;吴碧波笑道:&ldo;你大概是认错了人吧?&rdo;说到这里,你就说些闲话,把话扯了开去。何剑尘也是高兴,要话里套话,把他的话套出来。于是会了饭账,要吴碧波到家里去坐坐。吴碧波不知是计,而且有请褒扬的事要接洽。果然到何剑尘家里去。
第七十九回妙语如环人情同弱柳此心匪石境地逊浮鸥这个时候,何太太早添了一个男孩子,就叫小贝贝。这&ldo;贝贝&rdo;两个字是由英语里&ldo;小孩&rdo;译音的,差不多快一岁了。奶妈正抱着小贝贝站在门口望街,他穿着一件又短又小的海军衣,露着又胖又光的胳膊和小腿。头上的红胎头发,蓄着半寸来长,在头上弯弯曲曲的卷着,见着他父亲来了,眼睛看着眯眯地笑,两只手在空中乱招。何剑尘走上前在他额角上亲了一个吻,便抱着走进去。走到屋里,何太太迎了出来,首先一句,就问吃了饭吗?顺手就将帽子接了过去。何剑尘道:&ldo;吃过饭了。我们带着杏园拜访了穆桂英哩。&rdo;何太太道:&ldo;又是在那种小馆子里吃了来,恐怕手巾把子,也没有一个干净的。&rdo;于是笑着对吴碧波道:&ldo;还要擦把脸吧?&rdo;
吴碧波点头道:&ldo;很好,很好!可是一来就要嫂嫂费事了。&rdo;何太太抽身转去,老妈子舀了一盆洗脸水来,何太太也就送着香胰子来。吴碧波明知何太太要何剑尘洗脸,自己不过沾一点光,只胡乱擦了一把。何剑尘对小贝贝额角上,亲了一个吻,将他交给奶妈抱,自己却大洗大抹了一阵。脸盆端过去,何太太就拿一只绿瓷杯,斟了一杯茶,放在何剑尘面前。何剑尘对她一望,何太太笑着望后一退,将脚顿了几顿,于是对吴碧波道:&ldo;我这人真该打,有客在这里,都忘记了。&rdo;遂把杯子放在吴碧波面前,他一看杯子里的茶,绿阴阴地,微微有点ju花清香。因笑着对何剑尘道:&ldo;当你进大门前时候,小贝贝一伸手,我心里就是一动。一直到闻着这杯香茶,我有四五个感想,风驰电掣而过。你和嫂子,固然是相敬如宾,异乎寻常。但是就以普通的人而论,多少也有些室家之乐。&rdo;何太太正另外找了一个茶杯,斟了一杯ju花茶,放在何剑尘面前,见吴碧波说话,眼光只注意自己的行动,便已了然。
因笑道:&ldo;剑尘每天回来,我都是这样伺候他的,我想他工作辛苦了,应该安慰安慰他,所以……&rdo;何剑尘笑道:&ldo;得了,得了,人家正感到寂寞哩,你还故意给我装面子,碧波你别信她这样客气,一年也难逢几次呢。&rdo;吴碧波笑道:&ldo;你怕我妒嫉吗?欲除烦恼须无我,各有因缘莫羡人。&rdo;何剑尘道:&ldo;你这人说话,简直自相矛盾。刚才你说有四五个感想,风驰电掣而过,这会子又说各有因缘莫羡人。&rdo;何太太笑道:&ldo;吴先生,你怎样不结婚?&rdo;吴碧波道:&ldo;嫂嫂这句话,问得奇怪,我一个人怎样结婚呢?&rdo;何太太撅嘴笑道:&ldo;现在年轻的人,尽管说社交公开,切实论起来,一点也不公开。人家都说吴先生有个女朋友,吴先生自己就一回也没有提到过。&rdo;何剑尘道:&ldo;你这话越发不通。社交公开起来,男女朋友,这就更是平常平常。怎样有了女朋友就可以结婚?难道认识多少女朋友,就结多少次婚吗?&rdo;吴碧波笑道:&ldo;这算何剑尘说了一句公道话。&rdo;何剑尘道:&ldo;尽说闲话,把正事都忘了。我问你,托你到内务部办的事,怎么样了?&rdo;吴碧波道:&ldo;我那敝亲,见钱眼开,已经答应请我们在公园里吃饭,把这事完全决定,而且还可以给杏园吃一顿。&rdo;
何太太道:&ldo;剑尘你出去的时候,不是给杨先生作媒的吗?怎么样了?&rdo;何剑尘一皱眉道:&ldo;嗐!我不愿提这事了。这是一个负情的三角恋爱,说起来真有些酸溜溜的。&rdo;吴碧波捧着茶杯,一口一口,慢慢的呷着。眼睛望了桌上摆的一盆盆景,尽管微微笑着出神。何太太道:&ldo;吴先生笑什么?有什么办法吗?&rdo;吴碧波笑道:
&ldo;我想这新式结婚的事,有女方肯不肯发生问题的。没有男方肯不肯发生问题的。&rdo;
何剑尘道:&ldo;那也不见得。&rdo;吴碧波道:&ldo;怎样不见得?我只听说男子向女子求婚,没有听见女子向男子求婚。而且男子求婚,只要女子一答应,事就成了,这岂不是一个证据。不但此也,男子对着女子总不忍让她难堪的。只要女子有爱男子的意思,男子总会软化的。所以现在与其和杏园提婚事,莫如向那位史女士提婚事,只要史女士依允了,杏园就不好不答应。若是不答应的话,他和史女士交情也很好的,未免太对不住朋友了,他忍心吗?况且史女士又是无父无母,原也是个清秀人物。第一,杏园就不能说不好两个字来。他所以不愿者,无非为了李女士。可是这件事,就是李女士希望他们成功的。也就无所谓对不住。&rdo;何太太听了这话,仔细一想,觉得也有理。因道:&ldo;这位支女士,我也很熟的。明天我到她学校里去看她一次,探探她的口风怎样样?若是她愿意,再和杨先生说,也许可以成功。&rdo;吴碧波道:
&ldo;我这话不错不是?犹之乎画画,总要先把全局的轮廓画好了,然后信笔一挥,便可成就。&rdo;何剑尘笑道:&ldo;碧波现在很喜欢研究美术,动不动就谈画,我倒有一把扇子,想找人画,你路上有会画画的人没有?&rdo;说这话时,趁碧波不留意,给他夫人丢了一个眼色。何太太会意,却接着说道:&ldo;扇子上画西洋画是不大好看的,要画中国画才好,吴先生路上,有这种人吗?&rdo;吴碧波见他夫妇二人正正经经说着,不带着笑容,倒信以为真。当时他答应遵:&ldo;你们要画什么画?彩笔的呢,还是墨笔的呢?&rdo;何剑尘道:&ldo;我想要张山水,墨笔彩笔倒是不论。&rdo;吴碧波道:&ldo;那也很容易,为什么就料我办不到。但不知你们几时要?&rdo;何剑尘道:&ldo;现在天气很热了,扇子正当时,自然是越快越好。&rdo;吴碧波道:&ldo;好吧!今天拿去,明天我们一块儿吃晚饭,我就带来交给你。&rdo;何剑尘脸上一点不带笑容,说道:&ldo;那就好,我想画国粹画的,一定是老前辈,请你人情作到底,转托那位老先生,要署上下款。&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