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人关在哪里?腰鼓头又问。
关在办公室里。老朱说着,头前带路,两个警察押着高羊跟在后边。
高羊被推进派出所办公室,看到一个马脸的青年戴着手铐蜷坐在墙角上。那青年一定吃了不少苦头,高羊看到他左眼肿得只剩下一条fèng,围着眼一圈青红皂白。那一线眼fèng里she出的光芒冷冰冰的,睁大的右眼却流露出一种绝望的、可怜巴巴的神情。两个年轻的漂亮警察坐在一张板条长椅上抽烟。
他被一把推到墙角上,与马脸青年靠在一起,两人互相打量着,马脸青年撇着嘴,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感到这个青年十分面熟,便用力回忆着,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他悲哀地想:毁了,我的脑子被电毁了!
他听到四个警察在议论着:这小子够淘气的,只好先放倒再说,天大的奇事,他绝缘‐‐高马这小子跳墙跑了‐‐你们两个笨蛋‐‐回去发通缉令吧‐‐老郑和宋安妮活儿最轻省,怎么还不回来‐‐那老婆子有两个儿子‐‐老郑和宋安妮来了。
他听到了一个女人悠扬极了的哭声。他看到屋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哭声。那个姓郭的青年警察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搓碎,鄙夷地说:女人就是不行,哭天抹泪的,烦人!他用下巴指指那个马脸青年,又说:看我们这条好汉,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掉一滴泪。
马脸青年突然大声说‐‐竟然也是结巴:
哭、哭,哭给你们看?
警察们愣了,突然又大笑起来。腰鼓头警察对同伴说:
老孔、孔,抓了你的兄弟来来来了!
结巴警察有些恼怒,说:
去、去,去你娘的,老腰!
马脸青年的口吃使高羊猛然省悟,逝去的记忆像流水般注入脑袋:终于想起来了,这个马脸青年就是那位把县长办公桌子上的电话机砸得粉碎的愣头青。
一男一女两个警察把一个披头散发的老女人推进来。老女人一腚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哭着,叫着:
天哪‐‐我的天‐‐活不下去了啊我的个老天‐‐老头子啊你好狠心一个人撇下我就走了你显神显灵把我叫了去吧我的天‐‐
女警察有二十出头年纪,留着短发,大眼睛,长睫毛,挺俊,一个鹅蛋脸热得红彤彤的,她大叫一声:
别哭!
女警察横眉竖目的样子把高羊吓得够呛,他可从来没想到女人会这样厉害。她穿着一双棕红色的皮鞋,鞋头尖尖的,跟儿高高的,腰里也扎着一根皮带,皮带上也挂着一把手枪。
高羊和马脸青年好奇地看着女警察。她似乎不高兴,斜着眼盯着他们。高羊赶快低下头去。等他抬起头时,女警察已经把一副墨晶眼镜架在了鼻梁上,遮住了眼睛。她踢了老女人一脚,说:
还哭,老刁婆子,老反革命!
老女人挨踢,尖哭一声:
哎哟‐‐狠心的大嫚‐‐你把俺的腚踢破了‐‐
青年警察掩口而笑,逗乐道:
小宋,把腚都给人家踢破了!
女警察的双耳发红,对着逗乐者啐了一口。
老女人还在哭,老朱说:
方大婶子,别嚎了,能做就能当,哭有什么用!
再哭把你的嘴fèng死!女警察威胁道。
老女人仰起脸,疯子般尖叫着:
fèng死吧!你这个劈叉子,年纪轻轻就这么狠,等以后生个孩子也没腚眼!
警察们大笑起来。女警察又要去踢那老女人,被老郑拦住了。
高羊早就认出了,这个大哭大闹的女人是方四婶。
四婶想抬手擦脸上的泪,抬手时才知道手被铐住了,看着那亮晶晶的铐子,她又号哭起来。
老朱说:同志们辛苦了,吃饭吧!
附近的个体户饭店里那个专管送酒菜的小伙子一手提着大食盒,一手提着一捆啤酒,自行车大撒着把,飞一般骑到派出所门口,一脚踩住车闸,提着食盒和酒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