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别了两位干支卫同僚,周祈走进蒋大将军的院子。
蒋大将军正端着粥碗喝粥,案上放着银丝饼、鸭肉卷、煮鸡子并些就粥小菜,这是才吃朝食。想是才从皇帝那儿退下来不多久。
在周祈看来,年老的今上实在算不得什么英明君主,多疑,刚愎自用,醉心长生之术,于政事并不勤勉,却还一副要把这皇帝再做五百年的样子。但据说他早年的时候也曾励精图治,重用贤良,改革弊政,平乱减赋,压制藩镇,被称为中兴之主,可惜……
是因为皮囊老了,所以糊涂了吗?
但朝中几位宰相,大理寺王寺卿,也都不年轻了……或许是皇帝这个位子格外耗人吧?就像传奇里吸人精魄的食人花一样。
蒋大将军能在这样一位皇帝身边一待几十载,且被信重若斯,真是不容易。
周祈满肚子的大逆不道,面上却一派老实,等蒋大将军放下粥碗,擦过嘴,便叉手把昨日捉拿审问苏宝澄和吐蕃细作的事仔细说了,“依属下看,那杀手或许另有其人。”
蒋丰点点头:“大理寺王寺卿给圣人上了条陈,他也这么说。”
看他面色还算和悦,周祈颇有些诧异,皇帝早惦记这鹰,鹰死了,定是要雷霆震怒的,如何蒋大将军……
看出她的疑惑,蒋丰道:“是江阳郡公劝了圣人,说那鹰也不过是只罕见些的鸟罢了,岂有一只鸟可以让人成仙成圣、不入轮回不堕地狱的?胡人胡教不当信。”
周祈点头,原来如此。江阳郡公就是太史令陈先。这位郡公早年明算科及第,初在工部,后因写了《历法改良议》,被今上赏识,调入太史局,很快便被擢升为太史令,累封爵至开国郡公,是个能耐人物。现行历法便是他主持编制的。
这位郡公与周祈一样爱装扮成道士,据说是因其八字不好,早年被舍入道观,后来长大才还俗参加科举,娶妻生子。
一样都是假道士,人家就能推算历法,周祈就是个自己的钱袋子都算不清的,人比人啊……
周祈又道:“神鹰死在我们这里,又有我们的官员掺和进去,只怕那回鹘将军桑多那利会不依不饶,生出什么故事来。”
蒋丰笑道:“回鹘如今不是从前兵强马壮的时候,他此来是修好的,当不会如何。”
“属下是怕这神鹰之死,让那位大将军悖乱了。您没见他对那鹰爱得多深沉。”
蒋丰微皱眉:“小娘子家,这般说话!”
周祈讪讪一笑,叉手赔礼。
蒋丰到底也笑了。
二十年来,头一回被蒋大将军“管教”,周祈颇有两分感慨,张口想说什么,到底打住,又说两句闲话,便告退出来。
事实证明,周祈颇有两分老鸦嘴的意思,回鹘大将军桑多那利果然出了幺蛾子。
他越过正使混齐,直接给朝廷上书,说神鹰是明尊派往回鹘的使者,如今却死在了唐,神鹰之死,或致回鹘诸部之乱,故而要储兵甲以备之,要求于绢马互市外,以马羊换弓矢、刀剑、铠甲等器械。
从来朝廷都禁止铜铁、兵器流入外藩,只极少几次,皇帝破例诏赐兵械铠甲。桑多那利这是想借神鹰之死,让皇帝破例一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