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处,没归途……她这样的话,这样的神色,谢庸只觉得心似被人狠狠攥了两下,原来只想到她或许是怀疑自己的身世,却不知道还有扣发公验之事。是啊,阿祈这样洒脱豁达的性子,但凡能过得去……再想到她的洒脱豁达,又有多少是被迫的不得不洒脱豁达,谢庸的心更难受了。
“那日你独自喝酒,是去见蒋丰说公验的事了?”谢庸轻声问。
周祈点头,却又解释:“不是为你,我一直想脱离宫廷出来。”
周祈平静地看着谢庸:“怪我没跟你讲清楚,也怪我之前轻浮,总逗引你,谢少卿,我不是你那个合适的人。”
谢庸亦平静地看着周祈:“阿祈,岁月还长,可以有无数的变数,我们可以查,查出当年真相;也可以等,等我们站得更高更稳些,等今上驾崩,等新皇登基。阿祈,你不能不给我与你一同等的机会。”
“阿祈,我们遇见彼此不容易,别轻易说什么不合适。”
周祈微仰头瞪大眼睛,半晌方道:“我只是觉得,你不必这样熬着,你可以幸福完满地过你的日子。”
谢庸叹一口气:“没有你,谈何完满呢?”
忍了半天的泪到底流了下来,周祈觉得自己今日大概把过去许多年没流的眼泪都补上了。
周祈看着谢庸,谢庸微笑着看她。
过了片刻,周祈用袖子狠狠抹一把脸:“谢少卿,你真是个倒霉蛋。”说完又笑了。
谢庸也笑了。
周祈趴在床头,凑近谢庸。
谢庸抬手抚摸她的面颊,用大拇指把她眼角最后一滴眼泪抹去。
胐胐蹲在不远处,“喵”一声,甩一下尾巴,走了。
第118章审结案件
谢庸受了伤,未能去听庭审,崔熠、周祈自然是要到的,一块听庭审的还有宋大将军手下那位王长史。
高远在庭上对其罪行供认不讳。
这高远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从七八岁上其父对他便有猥亵之举,高远开始年纪小,不懂什么,后来渐渐懂了,十二岁时逃出家去,流落陇、岐一带。在陇州时,被一个游侠看中,收为弟子。十八岁上,其师与人比武重伤死了,高远便返回了长安家中。
其父与从前一样,还是那样的“德高望重”,满面肃然,满口仁义。高远自知无法让人相信这样一位“君子”猥亵独子,毕竟当年诉诸其母时,其母都只以“阿耶疼爱你”来搪塞。
但此时的高远已非当年茫然无助的幼童,他伪造邀约书信骗其父去坊里永安渠旁的酒肆,然后埋伏在路旁,趁着天黑阴雨推其入河将其杀死。其父无伤无痕无仇敌,当时的京兆府尹便以失足落水结了案。
其父死后,众人都说“这样一位端方君子竟然寿数不永”,都叹“可惜”,高远还要扮孝子,以免被人指点不孝,被人怀疑。
其父身后令名让高远心中极是不忿,虽杀了他仍愤恨难消,于是做下了丰安坊案。他潜入焦宅中先杀了焦桐的子女,然后杀了同为塾师的焦桐,令其妻观看辱尸,再将其尸体摆于正堂,最后杀了其妻,挖下其妻眼睛。
丰安坊案稍稍缓解了高远的愤恨,但时日不久,他又动了杀机,又相继犯下延福坊、靖安坊、兰陵坊等案,杀的都是与父亲样子差不多总是一副端正严肃貌的中年读书人:“哼!都是些伪君子,不知道背地里做下过多少恶心勾当,就像我那好父亲,我那些好族人一样。”
王寺卿做刑狱官多年,知道与这种凶徒讲不清道理,故而并不指斥其歪理,只又问:“那你为何在做下兰陵坊案后,突然收手从了军?”
高远沉默了片刻:“我怕我忍不住杀了家母,她虽……况且当时官府查得紧。”
王寺卿看看高远,点头:“你到了西北可曾作案?”全国各州府凶杀命案都会报到大理寺,这些年王寺卿未见到旁处报来这样的奸尸挖眼案,但西北边塞,时有战乱,流民多,也或许他做下了,没被发现,或者未报上来。
“未曾。”
“为何?”
高远笑一下:“打仗嘛,也是杀人。砍胡人砍得刀都钝了,也就没心思再专门找人杀了。”
“据我所知,近三四年与吐蕃还算安宁,没什么大战。”
高远脸上的笑淡去:“那边像这种人不好找,还是都城里伪君子多。”
王寺卿看着高远,高远垂着眼,神色漠然。
王寺卿再问:“你一向入室作案,为何会在平康坊杀了褚子翼和澜娘?”
高远皱眉:“那个人喝酒、听人说话皱眉头的样子真是分外像我那死鬼父亲,好像他最才高,最不得志一样,我实在按捺不住……”
听高远叙述完杀褚子翼和澜娘的经过,王寺卿又问:“两起胡商被杀案,你为何寻了帮手?”
“我一个人到底不方便,迟二郎勇猛,白敬原机敏,都是好帮手。他们一个瘸了腿脚,一个顶着剩王八的名头,当个斥候,不得升迁,随着要跟着大军走,心里都不痛快着呢,听说杀胡商抢钱,自然一呼即应。”
“与旁人一同作案风险大。”
“他们卖了我?”高远哼笑一声,“我当初与他们在一队,救过他们的命,我还只道他们俩不是那等忘恩负义之徒呢。不过,我也卖了他们,也算两不亏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