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啸东是名武夫,而且也乐于做一名武夫;但是他很怕顾云章会受到自己的影响。他很少在对方面前提起军中之事,对于身上的枪械子弹更是看管极严,从不乱放。
顾云章的示弱让他放了心,几乎以为太平岁月已然到来;然而在开春后不久,两个人又打了起来‐‐葛啸东当然不会轻饶了他,用皮鞭将他抽了个皮开肉绽。
这回顾云章的反抗似乎是带有一点狂暴色彩了,不只是小孩子发脾气,而是夹杂了血腥与神经质的成分,带着浓重的疯狂意味。葛啸东见他忽然变本加厉的恶劣起来,索性将他绑在树上,用匕首一道道的在他身上划。他很疼,嘶吼着在在树上用力磨蹭,后背上的皮都被擦掉了,露出血淋淋的嫩肉来。
白喜臣有时候过来送新马鞭子,离着老远就听见院内响彻惨叫,就以为顾云章是要疯了。
然而顾云章终究没有疯‐‐闹了大概两个多月后,他又安静下来。
这两个多月内,他受了无数非人的折磨,前胸后背尽是伤口,深深浅浅的结痂留疤,成了个惨不忍睹的模样。幸而葛啸东是不嫌这个的,眼看着顾云章落花流水的偃旗息鼓了,他就十分心疼的卸去了镣铐,让他舒舒服服的躺在凉席上养伤。顾云章原来很容易落泪,此时那眼睛也干了,再不像先前那么爱哭鼻子了。
夏末时节的一天傍晚,葛啸东穿着汗衫裤衩,盘腿坐在床头处。顾云章长长的趴在床上,正在摆弄那台手摇式留声机。
留声机沉重的摆放在竹席上,顾云章一手托腮,一手缓缓摇动手柄,让留声机内发出缓慢而怪异的声响。葛啸东先以为他是不会使用,特地教导他要转动的快一些,然而后来发现他这都是故意的‐‐低沉恐怖的噪音似乎是更让他感到了兴味。
葛啸东没有阻拦他,因为知道他心里不愉快,是个烦躁不安的小囚徒。摸到蒲扇给自己扇了扇风,他百无聊赖的欠身伸手,抓住了顾云章的一只赤脚。
顾云章近年来都不大走路,偶尔下地也不过是从屋中踱进院内,所以双脚白皙柔软,十分洁净。葛啸东将其握在手中把玩了片刻,忽然出言命令道:&ldo;云章,过来。&rdo;
顾云章果然起身挪到了他面前。
葛啸东见顾云章低着头不看自己,只是用手指去抠那凉席上的竹丝,把指甲都抠的流了血,就一手攥住了他两只手腕,而后很和蔼的出了声:&ldo;云章,我们说说话吧。&rdo;
顾云章依旧低着头,嘴里咕哝了一句。
葛啸东没听清楚,微笑着探过头:&ldo;什么?说话大点儿声音,别像个小丫头似的。&rdo;
顾云章面无表情的垂着眼帘,这回的声音依旧是轻,但是一字一字咬的清楚了:&ldo;我恨你。&rdo;
葛啸东听了这三个字,气急反笑:&ldo;为什么?就因为你挨了我的打,就因为我不让你出去野跑?&rdo;
顾云章那神情有如木雕泥塑一般,一点感情的波动也没有:&ldo;我要走,出去要饭我也走。&rdo;
葛啸东见他居然和自己成句的对上话了,气恼之余又不愿放弃这个交流的机会,就压下怒火强作温和:&ldo;云章,我虽然脾气大下手重,可我都是为了你好;我喜欢你,要把你教导成人,以后来当我的左膀右臂,我的伴侣,你懂吗?&rdo;
顾云章木然的摇摇头,没滋没味的答道:&ldo;我宁愿出去要饭。&rdo;
葛啸东摸了摸他的短头发和脸蛋:&ldo;云章,你不愿和我一起做官发达,却想回去做叫花子?&rdo;随即他笑了一下:&ldo;云章,我不可能永远都只是一个小团长,你如果肯一心一意的跟着我,那我是永远不会丢下你的。&rdo;
顾云章断断续续的说出了零碎词语:&ldo;我要走,你不让;以后,我还是要走的。&rdo;
葛啸东听了这话,心中就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ldo;云章,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rdo;
顾云章淡淡答道:&ldo;我又没死,你怎么知道我逃不出?今年不行还有明年,我不信你绑我一辈子,你绑我一辈子,我就闹你一辈子,闹死了算!&rdo;
葛啸东听到这里,骤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十分亲昵的向前搂了顾云章一下:&ldo;小东西,你这么会说话?我当你要变成哑巴了呢!&rdo;随即他和顾云章额头相抵,两只眼睛就望向了对方:&ldo;闹我一辈子?你是谁家的丫头啊?怎么这么泼?&rdo;他忍不住微微直笑:&ldo;嗯?你说你怎么这么泼?怎么这么坏?&rdo;
顾云章死气活样的扫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了。
顾云章其实也没有说出什么出奇的话来,不过葛啸东却将它当成了个大乐子,越想越觉得有趣。看那他嘻嘻傻笑的情形,大概顾云章再来上两句类似的言语,他就要乐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