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云章,从理智上来讲,愿意去接受沈天生对自己的好意;可是从感情上,他对这种好意根本就是反感的。
他不善待人,也不求人善待。一切温情都会让他感觉不自在,虽然他知道那是好的。
在顾云章休养腿伤的这两三天内,葛师并没有再次发动进攻‐‐那场彻夜未停的大暴雨让山路变成了泥塘,不要说汽车野炮,就连步兵都是寸步难行。暴雨过后是接连的晴天,葛啸东天亮后没能在林子里搜寻到顾云章,就知道这个死不了的是逃了。
他在泥水蒸腾中焦急的等待着,并不是担心顾云章会在白家堡迅速的重整旗鼓,他只是想狠狠的敲打顾云章一顿,仅此而已。
然而在土地干燥到可以让全师顺利前进时,这样一条军情被送到了葛啸东面前:顾团和新开过来的一股子伪军打起来了!
这一队伪军来自热河,司令官名叫严云农,是公认的志大才疏。严司令先前在察哈尔一带领兵,也曾算是个风云人物,投日之后却渐渐沉寂下来,不甚出头。
日本特务机关在华北有一个名册,上面列出了冀察地区有名有势的一干军头,按其政治倾向分出派别。顾云章当年绑架过日本顾问团,后来又在小炮台砍了日本官兵的脑袋,故而被毋庸置疑的划进了抗日派。
日本人不喜欢被抗,正规军又不好露面,于是就派中国人去打中国人。严军武器装备好,而且近一年来都在养精蓄锐,乍一出场,很有些势不可挡的劲头。顾团东边是泥塘隔着葛师,北边又迎来了这么一支气势汹汹的队伍,下面士兵就惴惴不安起来。
顾云章心里有数,倒是不忧愁。他下令全团迎击严军,东面就大敞四开的空出来‐‐他约摸葛啸东不能帮着伪军打自己,就算是真打过来了,也没关系,战场挨着白水山,自己一旦真的抵抗不住了,大不了撤进山里就是。
战争进行了四天,葛师果然没有逼近。
严军的军容那样肃穆整齐,一度让顾团士兵望而生畏;可是几仗打下来,众人才发现这严军原来类似于大仪仗队,华而不实到了极点。而严军受了几次痛击之后,无力再攻,想要就此撤退,又怕不好向日本人交差,只得在白家堡外找地方驻扎下来。
至此,三方力量便在白家堡周边胶着起来,不时的互殴一场,却也打不出大动静。顾云章对于这种状况十分满意‐‐他是乱世发迹,世道越乱,对他越有利。要是没有严军跑来给日本人报仇,他现在也许已经被葛啸东撵到山上去了。
思及至此,顾云章又很气闷,心想:&ldo;我怎么就打不过葛啸东呢?&rdo;
时光进入六月,天气一天赛一天的热起来,放眼望去,处处皆是夏日景色了。
顾云章腿上的枪伤已经收了口,药粉绷带也尽数除了去,可那肉里依旧是疼。他知道自己这是前一阵子忙着打仗,没有养好,所以现在加意小心,总是拄着手杖行走。
这一日天气晴朗,阳光刺目。顾云章倚门框站了,出神的凝望着沈天生的背影。
沈天生坐在小板凳上,正在卖力的洗衣服。天热,他穿着一身短衣短裤,手臂小腿都白晃晃的晾在外面。顾云章一看见他这身肉,就恨不能把他搂过来咬上一顿。
正是磨牙霍霍之际,赵营长忽然推院门进来,朗声唤道:&ldo;大哥!北平过来了一个参谋,说是奉赵振声的命令,专程来拜访你的。&rdo;
顾云章一愣:&ldo;北平……赵振声?&rdo;
赵营长也是满脸疑惑:&ldo;这可是有点儿蹊跷,咱从来也没和那位人物打过交道啊!他总不能是因为小炮台那点军粮过来的吧?&rdo;
顾云章抄起手杖:&ldo;我出去瞧瞧。&rdo;
顾云章和赵营长一同走向院外。沈天生就仰起头望向了他:&ldo;哥哥走?&rdo;
顾云章没说话,只是经过之时弯下腰去,在他那肉脸蛋上掐了一把。
赵营长知道他那点爱好,见怪不怪,也未在意。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离开院子,见那位北平来客去了。
第19章北平来客
北平来客是个西装打扮的矮胖男子,年纪约有个四十多岁,面目倒是周正的,可见年轻时也曾漂亮过。身为来自北平的钦差,他气派很大,同时也很温和,圆脸上洋溢着慈父般的微笑,见了顾云章就站起来伸出手去招呼道:&ldo;我猜这位就是顾团长了,对不对?&rdo;
顾云章看起来挺文明,也很愿意讲文明,可惜知识和见识都有限,在礼数方面实在是不很通。见对方要同自己握手,他下意识中就把闲着的左手伸了出去‐‐伸到半路时觉出了不对劲儿,他立刻左手拐弯拿过右手手杖,腾出右手同对方轻轻握了一下。
那北平来客见他迟疑着不肯开口,就继续笑道:&ldo;顾团长,鄙人是赵老将军属下的一位小小参谋,久闻顾团长少年英雄,一直无缘得见,故而这次虽是奉命前来拜访,可于我本心,也是欢喜得很啊!哈哈哈!&rdo;
顾云章把手杖又交还给右手,忽然就感觉自己有点招架不住对方的寒暄:&ldo;哦……你请坐。&rdo;然后他回头吩咐赵营长道:&ldo;让海长山快点过来!&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