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季项手中接过绳索,我不耐烦地晃了晃它。他握住垂在半空的另一头,顺着我的牵引爬出土坑。
我默默拍掉他龙袍上的泥土,摘掉落在头发上的碎屑,擦净脸上的尘土。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梗着脖子,身板崩得笔直。我一掌掴在他的脸颊上,打得他踉踉跄跄后退两步。
不知道是我用力过猛,还是因为巴掌打上的是他的脸颊,那声响清脆得如同两把铁剑全力相击,郎官们齐刷刷地拔出剑朝我合围而来。
他的嘴角渗出一丝血,眼神凶煞,像是被激怒的百兽之王。
我的眼神越过郎官,歪歪头,示意他近前来。
他做个手势,令郎官退下,站在原地用眼神跟我打架。
正噼里啪啦打得火光四射之时,季项突然冲上前:“禀皇上,禀将军,回程的马车已经备好,随时可以启程。”
我道声知道了,皇上点点头,谁都没有挪动眼神。
季项退下时故意经过我身边,耳语道:“你适可而止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被季项点醒,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愤怒的驱使下,觉醒了遗落在过去某个时刻的本能。我深呼吸几次,拽回冲昏的头脑:“我们打算先送皇上去最近的金昌休整一晚,明日清晨启程回京,皇后娘娘希望皇上能够尽快回京稳定局势。”
他用鼻子发出一声“嗯”。
“皇上请上车。”我引他走向马车,我走出四五步,他才跟上。
陶尚书、袁今与皇上同乘一车,七位郎官则骑马守卫在马车四周,我与季项骑马引领整支队伍。
三个时辰后,到达金昌城,燕州刺史率人在城门外恭候皇上。
进城后一切都打点的妥妥当当,焚香沐浴后,燕州刺史已经为皇上一行备好宴席。我自然也在邀请名单中,实在没有力气再与皇上应对,便用旧疾未愈不宜宴饮的借口推脱掉了,没想到刚躺下,房门就被推开。在军中,季项是不敲门就随意出入我帐中的惯犯,何况他已然察觉出我情绪不对劲,所以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来人是季项:“你小子是不是这辈子都学不会敲门?”
“嗯。”传来的声音令我十分头疼。
“皇上这么早退席,刺史大人怕是要更加惶惶不安。”
“我从刺史那儿讨的酒菜”,传来摆酒菜的声音:“王叔可否赏脸?”
适才还剑拔弩张一人,转眼间就来示弱——我翻个身,决定倚老卖老一回:“壬琛啊,为了找你,王叔我这把旧疾未愈的老骨头大半月没踏实地睡过一觉,明天开始又要舟车劳顿,你发发善心让王叔我好好睡一觉,可好?”
他走到榻前,掀起一角被褥企图要躺进来,我眼疾手快地打掉他手中的被褥:“你做什么?”
他将半边脸突然凑到我跟前:“你不是还想打这半边脸吗?刚才闲杂人等太多,现在我给你打,想打几下打几下。”
我翻个白眼,裹紧被褥再次躺下。
他隔着被子抱住我:“王叔,对不起!我错了!”
我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一团,被他隔着被子手脚并用地抱住后,我发现自己像是作茧自缚的蝉蛹:“放开我!”
他依言放手,我从被褥中挣脱出来,一掌拍向他的额头:“还胡闹?”
“你都回来了,我发誓肯定不会再胡闹了。”笑着笑着,眼泪就夺眶而出。
我擦掉他脸颊上的泪水:“你是一国之君,什么时候都不能胡闹!你给我牢牢记住,你身上背负的,不仅是肃氏的安危,还有整个国家的安危!”
他脸色阴沉下去,想要反驳什么,我呵斥道:“方才被打还牢记着身为君主的威严,现在让你担起身为君主的责任就不情愿了?”
他握住我的手,滚烫的手心灼热我的血肉:“你终究还是回到我的身边,陶安,谢谢你!”
我甩开他的手:“不要转移话题。”
他笑着抱住我,对我耳语道:“再也不胡闹了,我会认认真真地履行君王的责任!陶安,再给我次机会,好不好?”
我看着他明亮坚毅的眼睛,终于将心安稳地放回原位,有清风不知从何处吹来,吹散体内郁积的所有怒火。重新躺回榻上,轻飘飘地像躺在云朵上,惬意极了。他仍坐着,低头俯视我,打量我的脸颊,那眼神认真得太过分,瞅得我脸都红了。我在塞外风吹日晒一年多,自然糙得很,哪经得起他这般研究。
我分他一半被褥:“睡觉!”
他如愿霸占我一大半的枕头,整个人笑得傻呵呵。我握住他火热的手,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第18章(修)
约莫睡了三个时辰,醒来听见他安稳的呼吸,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用体温烘热的熏香。我在黑暗中用视线勾勒他的面容,一遍又一遍,玩得不亦乐乎。
费了老大的劲儿,结果还是回到原点!
算啦算啦。
回京后,皇上忙得焦头烂额,不仅要继续清查郑燕二王残部,对二皇子豢养死侍一事也要寻根究底,还要处置这期间堆积的政务,那些听说皇上失踪就开始蠢蠢欲动的王公大臣们也需好好敲打一番。羯赫一事,就被推迟到季项押解羯赫王族归京后再做商议。
我又过起悠闲到牙疼的生活,开始研究起除了逛逛青楼小馆、陪太后娘娘聊聊家长里短、吃吃喝喝等死外我能否做些其它事情。也想过趁机谋个一官半职,虽然稳定的后勤、充实的国库功不可没,但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是我。完成父辈们未竟的功业,不给个一官半职,面子上也过不去。太后娘娘肯定不会高兴,老人家的计划就是直到入土都要拉着我聊些家长里短,有时候我都忍不住感叹,这女人啊,一旦钻入牛角尖,真的太可怕!她怎么就看不出,她儿子的皇位,除非自己作死,否则稳如泰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