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本欲不管,可被陈孚这么一说,不管便有失皇家颜面,只好着人把皇帝带到面前,打算训斥一番就让人回去。可是陈孚却像个谏臣般丝毫不放松,说言语上的教训不足以令皇帝长记性,须得略施小惩。先帝无法,只好罚皇帝闭门思过,抄写经书十卷。
此事过后,皇帝便记恨上陈孚了,一直想着要抓住他的把柄,好好惩治他。可巧的是,先帝令陈牧做侍读,皇帝立时高兴坏了。
当然,皇帝后来并没有把陈牧怎样。他觉得,陈牧这样的人就像是一卷经书,一个个字安安分分地待在那里,令他不敢去随意摆布。那时他是极崇拜陈牧的,一个能够把克己刻进骨子里的人,他如何不敬佩呢?
忆起往事,皇帝有些恍惚,他向来认为,阳陵侯一家当是极重规矩的,怎么就不重君臣之道呢?
陈孚并没有继承过阳陵侯的爵位,只因他是次子。可先代阳陵侯英年早逝,未留一子,陈牧便被过继,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皇帝从未怀疑过先代阳陵侯之死,可如今,他觉出了不对。
陈孚父子并不像表面上那般顺从,他们像是黑暗里蛰伏的猛兽,只拿一双眼睛盯着你,等到你睡去,便会上前咬断你的脖子。先代阳陵侯,难道真的是病重而亡的吗?
皇帝并不知道。可是对于他来说,不管真相如何,只要被证实并非病重而亡,他就占据了有利地位。
&ldo;陈大将军向来重规矩,怎么从不见他请旨回京,祭拜父兄祖宗呢?&rdo;
陈牧的眼神暗了几分,他一点也不乐意听皇帝提起那些&ldo;父兄祖宗&rdo;。可是,他到底是官场上的老手了,心内也不复当初的坦荡,便道:&ldo;家父一心为国,宁愿以西塞为落地之所。&rdo;
皇帝心中暗骂一声&ldo;老狐狸&rdo;,脸上却是欣慰之色,大抵是想表现出对于忠臣的感激和信任。他几乎是喊出了最大的声音,道:&ldo;有牧之这句话,我朝江山可保永年!&rdo;
孟祯在一旁听得有趣,时不时拿眼神示意萧镇好好看戏,可惜萧镇对这些丝毫不感兴趣,生生错过了一场大戏。不过,好戏往往还在后面等着。一场接着一场,总有一场轮到旁观者做主角。到那时候,纵然学得了装傻充愣的本事,也得硬着头皮演场正儿八经的戏。
这不,皇帝忽而话锋一转,道:&ldo;前些时日南边出了点乱子,镇南将军又值丁忧,朝中武将难有能主持大局之人。朕思来想去,觉得镇西将军早年涉猎书籍多论及南方风化,对彼地甚为了解,可以一战。不知,牧之是否舍得这员爱将?&rdo;
皇帝既已开口,陈牧就算死咬着不放人也没个道理。他早已得知萧家得宠一事,可是派往南边,却又像是贬谪之意。他习惯性地用右手大拇指摩挲着食指,想要寻出个借口来拒绝,可怎么也凑不出来。一来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西塞武官大都身有长技,不是萧镇还会是旁的,到时若是拔了他的爪牙,他更心疼。二来萧镇身边的孟祯着实令他生厌,若有忍不住时动了他,孟学士那张嘴能把黑的说成漆黑、墨黑,平白惹事不是他所长。
&ldo;陛下所选正当,臣靳固不得。&rdo;
如此,萧镇自然要有所表示,只见他离席而出,行了礼,道:&ldo;承蒙陛下抬爱,臣定将竭尽全力平息南方乱象,不负陛下与抚军的信任!&rdo;萧镇心中到底是慌乱的,若是陈牧不松口,皇帝恐怕也难把他摘出来。到那时候,不仅皇家和阳陵侯府之间的间隙加大,汝阴侯府和阳陵侯府之间也会愈发生疏,那天下可就难安宁了。他是武将,他更关心天下是否太平。
在他看来,学武不为谋求官职,只为守住天下的太平。镇守西塞的十年里,他看过太多的无可奈何和勾心斗角,可他依然未忘初衷。他之所以向往南方,不仅是因为那里迥异于京中,更是因为那里是前朝旧臣避难处,埋伏着不知多少隐患。他有心为国除弊,南方自是不二之选。
正当此时,一人来报,道:&ldo;禀陛下,太子已在校场准备停当。&rdo;
皇帝心内欢喜,不防喜形于色,大笑道:&ldo;来,朕今日带诸位瞧瞧小儿们的能耐!&rdo;
言罢,皇帝出了宫门,登上步辇,领着一众随从往校场去了。
到得校场坐定,与太子寒暄一番后,只见两位着劲装的十五六岁的少年正在比武台上跃跃欲试。只听得一声令下,两位少年一板一眼地行了礼后,便以迅疾的动作纠打至一处,直打得难舍难分。一个似出渊潜龙,一个似脱鞘利刃,虽无兵器较量,却似有刀光剑影。
皇帝捻须点头,不住赞叹,道:&ldo;此二子定是国之栋梁!&rdo;一旁的宫人见状自然少不了溜须拍马,都接着道:&ldo;此乃陛下之福!国家之福!&rdo;
萧镇和孟祯都知道其中一位少年是何人,那位便是曾经的太子侍读,如今的鸿胪寺主簿萧啟。而另一位则是肃王之子张掾,是诸多皇室子弟中的佼佼者。
陈牧对这二位都不太熟悉,便问身旁的宫人,道:&ldo;这二位,究竟是何人?&rdo;宫人正想着巴结陈牧,对此自然无话不说,把这两位的家底掀了个明明白白。陈牧听罢,计上心来,朗声道:&ldo;陛下,这二位虽已有了些许能耐,却到底少了历练。要成大事,非上战场不可。&rdo;
皇帝摸不准陈牧的意思,只好顺着他的话道:&ldo;牧之有话,但说无妨。&rdo;
陈牧看向比武台,指着稍高一点的那位道:&ldo;那个孩子根基不错,若是随我去西塞,将来定有大作为!&rdo;被他指着的那位,毫无疑问就是萧啟。
萧镇一听,心里鼓声大作,他可没预料到会有这般变化。他可不觉得陈牧此举是怜才,他完全是想再想个办法牵制住汝阴侯府。他正欲出列谏言,孟祯却先他一步站了出来,道:&ldo;陛下,那孩子可是汝阴侯府的独苗啊!&rdo;
皇帝本就不乐意应下这事,见孟祯相助,便打算以此为借口拒绝了了事。却不想陈牧并不在意,只是说:&ldo;臣与家父在西塞征战多年,又未尝不是冒着断子绝孙的风险。孟长史不也是家中独子,缘何也随着镇西将军去那凶险之处呢?&rdo;
这番话倒是令皇帝沉默了。不管怎么说,阳陵侯府这三代人确实是一脉单传,也确实是在西塞立下过汗马功劳。而他自己,若无当年陈大将军的有意引导和阳陵侯的不懈规劝,恐怕也会与大统无缘。如今要是拂了陈牧的意,倒显得他这个做皇帝的不念旧情、不顾功勋了。更何况,让萧啟去西塞还能借历练之名行监督之实,未必没有益处。
正犹豫间,萧啟与张掾的比试已然结束了。他们来到皇帝跟前,问了安,行了礼,之后便在下首依次站立。孟祯是个闲不住的,他偷偷溜到萧啟身后,悄声道:&ldo;你小子好运气,阳陵侯想让你去西塞呢!&rdo;
萧啟一听不明所以,但也感觉大事不妙。他今日出门时右眼跳个不停,顾容还对他说:&ldo;阿蒙,你莫不是昨晚没睡着?&rdo;他睡没睡着顾容未必不知,可这般问定是看出了他的忐忑不安,所以他回道:&ldo;不妨事的,你好生等着,给爷备好酒菜,晚上和你大喝一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