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说突然也不突然,金川从三十七年至今,东征西调,动用了近十万大军,花了一年多竟还没将几个小小部落的联盟攻下,这无疑是伸手在清王朝的脸上打了一巴掌,乾隆是无论如何丢不起这个脸面,只有不惜一切代价挥兵铁骑踏平这块弹丸之地。
苏倾池回到营帐,恰逢商承恩从营帐之内出来,两人抬头看了一眼,苏倾池便低头进了帐篷。
当晚全营天一黑便熄灯就寝了,苏倾池在榻上辗转反侧,大约是惦记着明日一早整装进发的事儿,睡得并不踏实,索性披衣起身下床倒水喝,摸黑找到墙上挂的水囊,取了囊袋扒了塞子,仰头刚喝了一口,冷不防耳边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漆黑不见五指的营帐里,身旁神不知鬼不觉站了个人,苏倾池被吓了一跳,冷水进肺,顿时呛得直咳嗽。
商承恩大约也没料到自己一出声便把苏倾池呛成这样,一时有些愣神。
苏倾池擦了嘴,甩手就唇枪舌炮,&ldo;你当这是乱坟堆子吗,大半夜没声没息就钻出来!&rdo;商承恩被当头骂了个语塞,半日才道,&ldo;……我起来喝水。&rdo;
苏倾池借着营帐外微弱的火光瞪了这张面无表情的脸一眼,转过身去。
身后久久没有动静,等苏倾池走到床边的时候,那人忽然说了一句,&ldo;你以前就挺能说的。&rdo;
苏倾池不知道他说这话什么意思,皱了皱眉,翻身睡觉。
天还未亮,整个川北镇标左营已经出发了。
除却本营的七百余名兵丁,另有两百匹马骡、百余挑夫、百辆民车,粮糙辎重、枪箭大炮,浩浩汤汤竟是一个大队伍。
营内外委和马兵自有官马可骑乘,步兵守兵每五人配给一辆螺车,车上既装载了行装行李,自然容不得每个人都坐,只能轮流坐上去歇歇脚,其余时间便只能步行跟上大军。
人马众多,行军便不免困难,因为车上还有辎重,挑夫还抬着大炮,沿途又多是陡险山路,更是难行。
一众人马行了一整日,人疲马乏,再行不动了,上头才发话,众人在附近的树林子里搭了帐篷,就地野宿,待天亮再继续前进。
待一切妥当,已是月明星稀了,众士兵甚至没力气爬进帐篷,直接仰地就睡得横七竖八,林子里哀声遍地,只剩篝火烧得噼噼啪啪。
苏倾池也累得够呛,浑身酸痛难忍,双腿早失去知觉了,脚底原先还一阵阵刺痛,现在也感觉不到了,脱了鞋,脚底心和净袜已经粘在一块儿了,起了血泡。
讨了些热水,就着泡了脚,这才觉得身子有了些知觉,浅浅吸了口气,又长长吐出,转头正瞧见篝火边坐了一个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正挑着火里的木柴,火光熠熠,照在那人脸上,衬得对方侧脸的线条愈发刚毅,对方看着火堆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心习惯性地拧着,这大约是他唯一的表情。
察觉到另一方向而来的视线,他微微转头,正对上苏倾池的视线。
两人对视片刻,各自转回头。
苏倾池擦了脚,觉得身上舒服了些,低头看了脱下的净袜,早已被磨破的血泡弄得污糟不堪,实在不能再穿,便从自己的军装里找了双干净的。
耳边传来渐近的声响,是靴子踩在糙屑树枝上的声音。
苏倾池抬头,一个白瓷的药膏盒递到他眼前,那人沉默,没有音调的嗓音响起,&ldo;涂上,别耽误明日行军。&rdo;
说完,将药膏放在糙地上,人已经转身走了。
次日天未亮,全营再次整队出发,只是这次的山路愈发陡峭,许多地方不得不砍了树木,辟出一条道来,螺车是不能再用了,只能弃了车,一切军装或由雇来的民夫挑着,或由马骡驮着,众步兵守兵只能一路徒步。
葛冰走得歪歪倒倒,好几次屁股沾到路边的石头就差点粘上去不起来了,被苏倾池拖着这才又跟上部队。
葛冰舔舔干燥的嘴唇,&ldo;怎么还不歇歇呀,我两条腿马上就断了。&rdo;
&ldo;才半天就嫌累了?&rdo;这样说,苏倾池也长喘了一口气。
葛冰哭丧着脸,眼红地盯着前边的马兵,&ldo;我什么时候才能当上马兵呀。&rdo;
&ldo;多立两次军功,你也就有马了。&rdo;苏倾池望了眼远处的山路,弯弯曲曲,有些地方狭窄难行,也不知走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葛冰叹了口气,&ldo;我们没马想骑马,人家有马的反而不骑。&rdo;
苏倾池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又收了视线,没做声。
一路前行,前头勘察路况的士兵骑马回来禀报说,前边有一条大河挡了去路,怕是得渡河过去。
总兵皱了下眉毛,想了片刻,下令,全军准备渡河。
等翻山见到了那条河,所有人都哀嚎起来。
眼前河流宽阔,水势汹涌,两岸又都是悬崖峭壁,根本无路可行,苏倾池看着水性好的士兵进河勘探水势深度,最后那人竟是整个人没进水中,片刻后,那人湿漉漉地上岸,禀报说河底全是堆积的泥沙。
总兵看了看,转身对众人道,&ldo;自认水性好的,先过去几个,把绳子系到对岸的石头上,其余的人抓着绳子淌过去。&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