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受刑的人一声惨叫……传来泼水的声音,徐鹏飞转过身,走到狞笑着的行动科长面前,冷冷地问了一声:&ldo;谁?&rdo;
&ldo;云阳县的。&rdo;
&ldo;已经三天了,怎么还没开口?&rdo;
行动科长讨好地迎合着他说:&ldo;马上,他就要开口的!我先搞他两下,这家伙已经吃不消了。&rdo;
昏厥的人,渐渐醒转来,恐怖地望着面前的人影,粗声喘气……
徐鹏飞向前靠近一步,怀着复杂的侥幸心理,厉声问:&ldo;甚么职务?&rdo;
醒来的人盯住他肩章上少将官阶的金星,全身抽缩起来,吐着白沫,像自言自语地哆嗦着:&ldo;县参议员……&rdo;
&ldo;问你党内职务!&rdo;徐鹏飞大声追问,皮靴朝地板上一蹬。&ldo;党内职务?&rdo;他望了望徐鹏飞旁边的行动科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ldo;就是他说的那个……县委书记。&rdo;受刑的人喃喃地蠕动着焦裂了的嘴唇。
徐鹏飞冷冷地命令道:&ldo;松刑!&rdo;然后就背起双手转身向室外踱去。看样子,这个人的嘴巴已经撬开了,也许,共产党里也有容易对付的脚色,但愿能多遇上几个就好了。
回到走廊上,徐鹏飞刚才心里郁积的苦恼,被冲淡了一点,长长的走廊上冷空气叫人感到清新。他对这长廊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因为在他看来,干这行道的人和夜生活结了不解之缘。干这行道,不但要胆大心狠,机警毒辣,而且要能抓住对方心理的、生理的、家庭生活的、感情上的各种弱点,灵活地运用各种只要能达到目的的手段,采取迅雷不及掩耳的办法,瓦解对方的意志。他比同行高明,向来一帆风顺的秘诀即在于此。长廊的冷空气,供给过他无穷的希望,今夜长廊又能给他以帮助吗?半夜里,城市鼾睡着,稀疏的电灯光描绘出半座山城的轮廓。他凝望着黑暗,心里却是一片茫然。
一个浑身发抖的老头,被押过徐鹏飞身旁,进了另一间审讯室。徐鹏飞仍然站在走廊上没有移动,但他示意不要关上审讯室的铁门,这样,他就能够从敞开的门口,清楚地观察审讯的情形。他首先听到主任法官朱介严厉而稳重的声音:&ldo;什么名字?&rdo;
&ldo;回……回禀官长,在下姓……姓……姓蒋。&rdo;&ldo;叫甚么名字?&rdo;问话的声音比原来稍重,重复地又问一次。
&ldo;人……人称蒋大爷。&rdo;
&ldo;问你名字!&rdo;手在公案上一拍。
&ldo;在下草……草字炳章……&rdo;
&ldo;多大岁数?&rdo;
&ldo;去年才,才满一个花甲……六十一了。&rdo;
徐鹏飞对这种罗嗦的问答,感到厌烦;可是,他马上又听到朱介一声单刀直入的问话,这句话问得那么突然。&ldo;多久入党的?&rdo;声音带着意想不到的压力。
&ldo;……民国……民国二十五年。&rdo;
接连而来的一连串问答,使徐鹏飞很有兴致地倾听下去:&ldo;介绍人是谁?&rdo;
&ldo;龙……龙头大爷王九龄,他……&rdo;
&ldo;入党手续?&rdo;
&ldo;交了……交了三张,记不清楚咯,好像四张照……照片。后来发……发了党证……&rdo;
徐鹏飞一怔,共产党也发&ldo;党证&rdo;?这个情况,是他从未掌握的。
&ldo;有些什么活动?&rdo;
&ldo;没有啥……啥子活动……&rdo;
&ldo;胡说!&rdo;
&ldo;回禀官……官长,就是在我的茶铺里吃……吃茶,评……评理,在码头上收……收点头钱……&rdo;
在码头上活动,莫非是搞工运的?徐鹏飞的脑子敏感地动了一动,但他不肯轻易相信。
&ldo;你的入党动机!&rdo;
&ldo;没有动……动机哇。&rdo;
&ldo;狡辩!&rdo;
公桌上又是狠狠的一巴掌。
&ldo;是……是王九龄王大爷坑害人……他,他说参……参加了好,人多势……势力大,还说我……姓蒋……蒋,委员长也姓蒋,蒋。一笔难写两个蒋字,中央军都入川了,还是参……参加了好……&rdo;
&ldo;你……你,&rdo;朱介的声音突然变得十分难听,慌张地追问:&ldo;你参加的什么党?快说?&rdo;
&ldo;我……我也搞不清楚……王大爷说的,叫……叫国民党嘛!&rdo;
&ldo;!&rdo;徐鹏飞狠狠地骂了一句。尽抓来一些莫名其妙的混蛋,简直太岂有此理!他大步走回办公室去,皮靴愤怒地把地板踩得登登直响。
台灯光重新照亮徐鹏飞愤怒、烦躁的脸,他勉强坐在办公桌前,信手翻弄着那一叠叠变得毫无意义的公文,偶然又翻出一封拆阅过的信。那是住在中美合作所官邸的特区副区长沈养斋在四一节写给他的。这位多年的老友,和严醉不和,情绪消沉完全可以理解,却没有想到竟至满纸牢骚,毫无信心,连照例的祝贺节禧的话也没有提到。其实,这也难怪,大厦将倾,独木难支,谁又不是这样?眼看自己目下的处境,类似的苦闷,也难免不油然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