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诧异地停住嘴,愣着眼,不讲话了。
&ldo;我们在二处牢房,天天都用啦啦词骂特务。&rdo;霍以常辩护着,他也不理解余新江为什么不让他们喊唱。&ldo;老高同志也和我们一起唱,&rdo;景一清解释道:&ldo;大家都唱,特务一点办法也没有。&rdo;
&ldo;就是哇!&rdo;小宁这才说道:&ldo;上黑名单我也要唱:&lso;蒋总统,李总统,国民党尽是大粪桶!&rso;抓进来,我还要唱:&ldo;耗子过街,打、打、打,背时政府,垮、垮、垮!&rso;&rdo;&ldo;这里和二处的牢房不同,不要随便喊闹。&rdo;余新江很喜欢这些学生的直率和天真。他想尽可能了解他们,然后再引导他们参加斗争。
&ldo;对,我们缺乏监狱斗争经验。&rdo;景一清同意余新江的话。&ldo;我们是四&iddot;二一以后才进来的嘛!解放军渡江以后,国民党到处抓人。那天,沙坪坝去了一万多匪兵,大炮,坦克一齐出动。水也停了,电也停了,还用电台广播,说要清查共产党!&rdo;
&ldo;最近还在抓人!&rdo;霍以常放低声音说:&ldo;我们学校也遭了查封,校长和我们都关在二处。&rdo;
&ldo;二处关了一百多同学,里面一个共产党也没有。听说大逮捕引起了群众的愤怒,那些同学可能被释放。&rdo;景一清自负地说:&ldo;我们几个案情最重,所以关进集中营。&rdo;&ldo;你们案情最重?真是天晓得!&rdo;这声音从对面一出现,满屋的人都忍不住哄堂大笑。
半开玩笑的人还继续说着:&ldo;国民党本事大,找不到共产党,专门抓十几岁的学生娃娃。&rdo;
学生们有点害臊,但也没有见怪。余新江不愿伤害他们的自尊心,便引开了话题:&ldo;你们在二处还见过什么人?&rdo;
&ldo;见到的人可多了!&rdo;小宁说:&ldo;尽是学生,挤在黑牢里,满地尿水,臭死了!&rdo;
&ldo;除了老高同志,&rdo;景一清回忆着,&ldo;再没有了。他是记者,共产党员,他了解很多情况。你可以问他。&rdo;
学生向牢门口望了一会,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告诉余新江道:
&ldo;在二处,我们还晓得一个人‐‐刘思扬。&rdo;
&ldo;刘思扬?&rdo;
&ldo;是叫刘思扬。&rdo;景一清解释道:&ldo;我们没有看见他本人。我们在墙上看见《叶挺囚歌》,是他写的,有解说词和刘思扬的签名……&rdo;
&ldo;现在他在什么地方?&rdo;
学生们摇头。余新江无法知道刘思扬离开渣滓洞以后的遭遇,禁不住引起对战友的怀念。
学生们到签子门边,数了一阵高墙外的岗亭、碉堡,又聚在一起,争论哪个特务最凶,哪个特务最阴险,又议论着将来如何处置特务。
小宁叫道:&ldo;先关起来再说!&rdo;
霍以常认真地说:&ldo;我主张,全部敲沙罐!&rdo;
&ldo;我赞成。&rdo;景一清说道:&ldo;可是关够了之后,要交人民公审,依法惩办。&rdo;
&ldo;…………&rdo;
余新江听着这几位初生牛犊似的学生无畏的谈话,他的心境一时也被这些火热的年轻人激动了。他深深地感到,在这天翻地覆的年代,革命的高潮,冲溃了一切阻碍前进的渣滓;又那样宏伟有力地,比磁铁更强地吸引着年轻的一代,把他们团结在党的周围,把他们锻炼成钢铁。在革命洪流中,人的思想,群众的觉悟,发展得多么迅速,多么昂扬……可是,由于这些学生的被捕,也引起他对地下党的怀念和担心。他不知道地下党早已改变斗争策略,防止了敌人的破坏,并且正在通过舆论的压力和各种社会关系,营救被捕的学生。天色渐渐暗下来,漫长的一天,快过完了。
几个学生回到那个昏迷的人身边,又用湿手巾给他敷了几次。额上的热度消退了,可是,他嘴里含糊地咕哝了几句什么,翻了个身,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其实,这似乎昏迷的人,并未沉睡,他虽然闭着眼睛,却竖起耳朵在听着周围的动静。这是一条毒蛇,他的一切伪装,无非是为了骗取信任,以便从集中营里探查地下党的线索。不过,此刻他的心里一点也不轻松,被派到集中营里来,在政治犯里进行破坏活动,简直是拿生命在刀口上进行赌博。
夜深了。化名为高邦晋的他,却不能入梦。两年来,在特别顾问的指点下,他像一头最机警的猎犬一样,接连几次追踪过共产党人。一次次的斗争,远比他从前学过的&ldo;心理作战学&rdo;复杂艰险得多;每一次的对手,都是些不易理解的,难以对付的人。在同伙里,他的确比普通的特工人员高强,否则,这一次便不会起用他了。可是,这并不能增强他的信心,因为在他心里,始终无法解答这样一个问题:即使是美国特务的精密策划,一次次的斗争,却失败得愈来愈惨!在他初露头角的那一回,虽然千方百计把甫志高弄上了钩,可是许云峰一出现,竟毫不费力地识破了特务机关的全部诡计,连眼看到手的陈松林也给溜了。接着,他又伪装工人到长江兵工总厂干了一整年,却一点收获也没有。徐鹏飞要他装成地下党员到&ldo;刘庄&rdo;去活动,对象是孤零零的一个刘思扬,特别顾问还一再指示了突破方向:利用对手受不得委屈的知识分子情绪,可是,结果还是失败了。若不是守在刘庄外面的便衣特务发觉得早,刘思扬差点冲进嘉陵江泅水而去了。他不敢回想当时徐鹏飞圆睁的怒目,和那一阵令人寒心的狞笑。这一次,实际上是带罪图功,所以他更缺乏信心。到集中营里冒险,周围都是共产党,难保不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想着自己的任务,他一阵阵地周身战栗。他觉得,这种缺乏信念的情绪,并不是他个人特有的,连徐鹏飞,连老奸巨猾的特别顾问,也难免没有类似的情绪。一次次的周密计谋,初时仿佛大有希望,结果却是一场空!只不过美国佬和徐鹏飞从来不承担责任,每次惨败,都归咎于下级在执行中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