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谈得很含蓄,很有信心。刘思扬却不像写公开声明那样,很容易就答应下来。他知道,虽然自己没有掌握全部情况,可是知道的事也不算少,如地下党和渣滓洞有比较经常的联系,不时送去文件,药物;又如老许对狱中斗争的意见;监狱党的组织情况……这些,都是极其机密的情报,能轻易告诉任何同志么?地下党当然急需这些材料,可是,一年来的复杂斗争,使他有了较多的经验,他知道,这种机密情报,只能口头告诉负责同志,而不应该写成文字。只能向李敬原同志本人报告,不能写成文字的东西交给联络的同志。何况老朱和自己一样,现在也处在敌人的包围圈里。不过,拒绝写出机密材料,会不会加深党对自己的怀疑呢?刘思扬觉得,不应该多想自己,只该根据党的原则办事。这不是写自己的声明,不能因为怕自己蒙受委屈,而把党的机密轻易告诉任何人。
&ldo;让我考虑一下。&rdo;刘思扬终于回答了。
&ldo;好吧。&rdo;老朱谅解地笑了笑。&ldo;地下党之所以急切需要狱中的材料,是为了根据情况,便于组织营救。&rdo;老朱略一迟疑,又说了下去:&ldo;上饶集中营,不是组织过暴动吗?集中营里的同志最好和地下党的武装力量结合起来,里应外合。我认为,必须加强地下党和集中营里党组织的联系。等党对你的审查作出结论以后,我想,党可以派你参加和狱中党组织保持经常联系的工作。&rdo;
老朱说罢,用烟头接上一支新的香烟,看到刘思扬不愿多讲话,便深吸了两口,接着说道:&ldo;你掌握的情况,明天,或者今晚上,把它详细地写出来。详尽地写出狱中党的组织情况,活动规律,包括你知道的同志们的表现,今后可能采取的联系方法等等。用书面报告,有它的好处,它比口头汇报准确得多;当然也有缺点,比较危险。可是,我相信,你的报告一定能够顺利地带出去交给党。现在,我有了你大哥进出口公司代理人的身分,就能用你二哥的汽车,公开出入&lso;刘庄&rso;。老刘,我希望你严肃地完成党交给你的这一重要任务。这对于查清你在狱中的表现,也很有帮助。&rdo;刘思扬沉思了片刻,终于缓慢地回答:&ldo;我没有什么可写的。&rdo;
&ldo;不!&rdo;老朱摇摇头,声音缓而轻,却带着很大的压力:&ldo;你仔细想想。任何人,对党不能有任何保留,这是我们党的原则!&rdo;
老朱离开座位,站了起来。带着不太信任,也不重视的神情,把刘思扬早上交给他的那份声明,随手抛在桌上,转身向客房踱去。
刘思扬陷入深沉的痛苦中了,这天晚上,怎么也睡不着。他感到老朱掷还了自己写的声明,是一种明显的威胁,似乎表明:如果不写出机密材料,便根本不考虑自己恢复党籍的申请。这使刘思扬十分为难,并且产生了新的怀疑,他觉得老朱的这种态度,不象一个共产党员……天亮的时候,刘思扬忧悒不安地来到花园里,作了几下深呼吸,头脑似乎清醒了一些。突然,一个念头在脑子里一闪:老朱为什么这样急切?他的注意力为什么集中在狱中党的情况上,而不是像他刚来时说的,他的任务是审查自己?为什么要把写不写这份材料和处理自己党籍的问题混在一起?一个明显的疑团,立刻横梗在刘思扬心头。
刘思扬警惕起来。他觉得应该更加冷静地深思,仔细研究一下这自称为地下党代表的人不正常的出现。
这时候,大门口的侧门轻轻地开了。送牛奶的工人,走了进来。和每天早晨一样,送奶的工人走过林荫道,把几瓶牛奶放进台阶附近的牛奶箱。刘思扬慢慢走向前去,想拿一瓶鲜奶。那送奶工人,像知道刘思扬的心思似的,特地挑了瓶牛奶,递到他手上,说道:&ldo;这瓶是你的。&rdo;
送奶工人说到&ldo;你的&rdo;两字时,颇有深意地看了刘思扬一眼,便转身走了。
刘思扬拿着牛奶瓶,心里一动,&ldo;这瓶是你的。&rdo;话说得有点蹊跷。刘思扬上楼时经过老朱寝室门口,立刻放轻了脚步,悄悄地走了过去,他已明显地感到处境的危险。他把牛奶拿回寝室,仔细端详着,瓶子和其他奶瓶一样,没有不同之处。把牛奶倒进钢精祸里,牛奶里面也没有其它东西。刘思扬茫然地坐在桌边望着奶瓶,慢慢地目光落在刚才丢进废纸篓里的奶瓶纸盖上。他立刻毫不迟疑地拾起纸盖,仔细地摸了摸,发现纸盖比平常的稍厚一些。他匆忙地撕开纸盖,一张纸条,立刻出现在眼前。纸条上有着他熟悉的李敬原的笔迹。
敌人对你极为注意。处境危险,立刻出走!脱险之后,坚决隐蔽,勿轻率找党。
&ldo;勿轻率找党?&rdo;刘思扬紧张地重复着纸条上的这句话。啊,&ldo;就是遇到化为美女的毒蛇,我们也要把它识破!&rdo;老大哥的话,清楚地出现在耳边。刘思扬想起,前天晚上那张虽然有着李敬原姓名的纸条,却是明矾水写的,而且在夜里,辨认不出笔迹。现在手上这张纸条,才是老李的亲笔。那个自称老朱的家伙,正是一条毒蛇!
刘思扬抢步关上房门,上了锁。气急败坏地取出被敌特掷在桌上的那份声明,投在电炉上点燃烧掉。直到纸张变成灰烬,又将纸灰捧进洗脸盆,放开水龙头,把纸灰全部冲进排水管去。他烧掉这份声明,不是为了保密,而是发泄内心的极度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