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务颤抖着手,心慌意乱地提着钥匙,不去开锁,却抓住牢门硬推。孙明霞迎着特务的声音,走向牢门,轻蔑地说了一声:
&ldo;推什么?钥匙在你手上。&rdo;
特务愣了一下,慌忙开了锁,探进身子,喊道:&ldo;江雪琴!李青竹!收拾行李,马上转移。&rdo;
&ldo;转移?&rdo;孙明霞立刻追问特务:&ldo;什么地方?&rdo;&ldo;白公馆。&rdo;特务支吾着。
白公馆?不对!孙明霞暗暗怔了一下,向室内走了两步,回头又厉声制止特务:&ldo;不准进来!人家要换衣服。&rdo;江姐一听见叫她的名字,心里全都明白了。她异常平静,没有激动,更没有恐惧与悲戚。黎明就在眼前,已经看见晨曦了。这是多少人向往过的时刻啊!此刻,她全身心充满了希望与幸福的感受,带着永恒的笑容,站起来,走到墙边,拿起梳子,在微光中,对着墙上的破镜,像平时一样从容地梳理她的头发。
孙明霞轻轻走过去,看见江姐异样平静的动作,不禁低声问道:
&ldo;江姐,真是转移?&rdo;
江姐无言地点了点头。她这样作,只是为了暂时不让那年轻的战友过于激动。
&ldo;听说是白公馆,&rdo;孙明霞感到惶惑了,又试探着:&ldo;到了那边,代我们向白公馆的同志致意。&rdo;
江姐默默地点头。
&ldo;要是见着思扬……&rdo;孙明霞仍然心神不定。
&ldo;我知道。&rdo;
江姐梳着头发,回答了。语气是那么镇静,每个字都说得非常清楚。
听着江姐的话,孙明霞不禁感到一种痛楚的迷惘。她不相信江姐真会转移到白公馆去。她痛苦地一再瞧着江姐梳头,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
江姐回过头来,仿佛没有看出她的心情似的,微笑着,用一句十分平常的话,有意把她从痛苦与迷惘中解脱出来。&ldo;明霞,你看我头上还有乱发吗?&rdo;
孙明霞久久地凝望着江姐刚梳好的头发,心里涌出无尽的话语,要想一一向含笑的江姐提说,嘴里却简单地回答着:&ldo;没有,一丝乱发也没有……&rdo;
&ldo;男室也在提人!&rdo;有谁轻声报告着,声音里蕴藏着痛苦与激动。
江姐放下梳子,叫孙明霞替她从枕头下面取出被捕时穿的那件旗袍。
&ldo;要换衣裳?不冷么?&rdo;
孙明霞茫然地问,担心江姐脱下棉衣会受凉。
&ldo;不要紧。&rdo;
江姐换上了蓝色的旗袍,又披起那件红色的绒线衣。她习惯地拍拍身上干净的衣服,再用手熨平旗袍上的一些褶痕。&ldo;明霞,帮我扯扯衣服。&rdo;
孙明霞知道,江姐素来爱好整洁,即使在集中营里,也一贯不变。所以平静的江姐,总是给人一种精神焕发的庄重的感觉,特别是在刚刚破晓的今天,江姐更是分外从容和认真。孙明霞渐渐感到,江姐心里充满着一种庄严的感情,也许竟是一种从容献身的感情?她立刻蹲在江姐脚边,轻轻拉平她衣襟上的褶皱,禁不住滴下了眼泪。江姐似乎没有看见这些,又弯下身去,拭擦鞋上的灰尘。
孙明霞擦着泪水,转过头去,为江姐收拾行装。江姐再次对着镜子,照了一下,回头在室内试着走了几步,像准备去参加欢乐的聚会,或者出席隆重的典礼似的。她轻轻走到&ldo;监狱之花&rdo;旁边。孩子静静地熟睡着。江姐凝望了她一阵,终于情不自禁地俯身在脸蛋上吻了一下。
抬起头来时,看见孙明霞把她的衣物,收拾在一个布包里,递了过来。
&ldo;江姐,你的几件换洗衣服。&rdo;
江姐轻轻接过布包,看了看,又递还给孙明霞。&ldo;我不需要了。&rdo;江姐微微一笑。
布包从孙明霞手上,跌散在地上,她忍不住眼泪涌流,放声哭倒在江姐怀里。
&ldo;江姐!江姐……&rdo;
胜利的欢乐和永诀的悲哀同时挤压在孙明霞心头,她从未体验过这种复杂而强烈的感情。&ldo;江姐,我宁愿代替你去……不能,不能没有了你!&rdo;
&ldo;明霞,别这样。你们要坚持到底,直到最后胜利。即使只剩下你一个人,也要坚持!&rdo;江姐略停了一下,又轻声说道:&ldo;如果需要为共产主义的理想而牺牲,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也可以做到‐‐脸不变色,心不跳。&rdo;
孙明霞抬起泪眼,凝望着江姐,一动也不动。
这时,从男牢房的走廊上传来了一阵阵的脚步声。十来个男同志,从容地走了过来,一路上高呼口号,和每间牢房里伸出的手紧握着告别。敌人的屠杀提前了,他们来不及参加越狱斗争了,他们都是美蒋秘密屠杀计划的第一批牺牲者。
看见这么多同甘共苦的战友从窗前走过,女室里一个年轻的同志,抑制不住,倒在铺位上痛哭起来。
&ldo;不要用泪眼告别……&rdo;江姐轻轻取下了孙明霞攀在自己肩头上的手,转身扶起哭泣的战友,让她迎向路过门边的,男室战友们告别的目光。&ldo;你看他们,多么坚强的同志。&rdo;江姐像对自己,也像对着大家,坦然地讲说着深心里的感受‐‐&ldo;美蒋反动派的屠杀,和一切垂死的挣扎,难道能够阻挡中国无产阶级的最后胜利吗?不,胜利属于我们,属于我们的党!&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