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金说:&ldo;噢噢,那就好。多吉告诉我你们明天就要离开不丹了,是这样吗?&rdo;
多吉就是干金聘请来的那个导游,提前结束地陪工作,当然要向干金做个报告。邵宽城淡淡地说道:&ldo;是啊,我们要回去了,李先生病了,得早点回去治疗。&rdo;
干金做遗憾状:&ldo;不丹有很多非常美丽的风景和建筑你们还没有看到,太可惜啦。&rdo;
邵宽城面目严肃:&ldo;是啊,不丹是个美丽的国家,我们还会来的。那位迈克先生在哪里,我们就会追到哪里。&rdo;
干金尴尬地怔了一下,忽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ldo;你们要找的那个石雕,有一个人知道一点情况,你们有兴趣见见他吗?&rdo;
这回轮到邵宽城怔住了,怔了片刻,问:&ldo;谁呀?&rdo;
干金道:&ldo;一个知道情况人。不过他喜欢安静,所以你们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去一个人和他单独碰个面。你们的那位李先生,能去得了吗?要进山,走很远的路呢。&rdo;
邵宽城又怔了片刻:&ldo;是现在吗?&rdo;顿了一下,他说:&ldo;我去!&rdo;
第二十八章
进山,要走很远的路……
坐着干金那辆破车在山路上颠簸了很久,邵宽城才把这句话的含义体会出来。蜿蜒的山路在越来越深的湿雾中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帕罗壮丽的山景不知是被雾瘴浮绕,还是被车窗玻璃上的污垢遮掩,沿途一路,始终面目模糊,若隐若现。
邵宽城两天没有睡好,山区的高原反应更甚,一路头痛如捣。出发前他给李进拨了个电话,拨完后他才想起那电话自李进入院后就让自己给关机了。他想给刘主任打个电话,拨到一半又放弃了。刘主任一旦把他独自随干金进山的情况告诉队长,队长的体温说不定又该升上去了。他上车后给总队长打了电话,但帕罗的手机讯号很差,拨了几次都没能拨通。他想到总队长既然已经指示此次追讨行动暂告结束,如若真的打通电话,总队长十有八九不会同意他贸然单独进山,那样的话,他想去也不能去了。
他想去。
从干金欲言又止表情上,从干金神神秘秘的言语中,邵宽城认定,他应当去,必须去!
头痛欲裂的两个小时之后,干金的汽车停住了。
邵宽城跟着干金下了汽车,他发现他们已经身在大山深处,山路已经走到尽头。浩瀚的原始森林以它浓重而巨大的墨绿,铺天盖地地充满了邵宽城的视野,那都是千年的古柏和古松。柏树是不丹的国树,覆盖了不丹的千山万岭。他跟在干金身后徒步前行,沿着林中泥泞的小路又走了七八分钟,行至小路的分岔处,他们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身体高大,轮廓壮硕,如雕塑般立于小路中央,巍然不动。干金上前仰脸说了几句宗卡语,那人转身便走。干金推推邵宽城,示意他跟上那人,邵宽城茫然向前走了几步,再回头时,小路的岔口已经空无一人。
邵宽城站住了,用英语喊:&ldo;哈罗!&rdo;前边壮硕的男人也站住了,回头看他。
邵宽城大声问:&ldo;干金呢,他去哪里了?&rdo;
壮汉瞪着他,用蹩脚的英语瓮声说道:&ldo;他不去。&rdo;稍顿,又说:&ldo;我带你去!&rdo;
邵宽城进退失措,在这凉气凛然,雾锁苍茫的原始森林里,他不知应该前进还是停止。他前后左右扫视一圈,除了密匝匝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除了和他十步之遥那张狞厉的面孔,四周鸟兽皆无,鸦雀无声。他能感觉到脚下的湿寒明显地向上漫延,心跳冷得几乎停止。
&ldo;你要去吗?&rdo;
那汉子用发音古怪的英语冷冷地问他,那古怪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发出空洞的鸣响。
邵宽城声音有些发抖,问:&ldo;去哪里?&rdo;他似乎听到了古柏的梢头,飘着自己的回声。
粗砺汉子说了句什么,说的什么邵宽城全没听清,他甚至分不清对方说的是不是英语。但那汉子并不等他,说完之后转身继续向森林的更密处走去。邵宽城容不得再做犹豫,他本能地踉跄了一下脚步,朝那个即将被深雾掩盖的背影追去。
深一步浅一步地走了五六分钟,大约吧,邵宽城至今也记不清到底又走了多远。转过了浓密的柏林,眼前忽地豁然开朗,一片疏朗的松林恍如仙境,数十株参天古松错落有致地掩映着一座庙宇式的房屋,那房屋老气横秋的梁柱与椽瓦,仿佛历经了沧桑百年。
壮汉在松枝朦胧的台阶上划过他最后的身影,倏然无踪。邵宽城迟疑地走上宽阔的石阶,向上仰望。他看到屋宇高大,山门洞开,四周万籁寂静。此处的宁静给邵宽城的感觉,一改壮汉脸上的狰狞,而是充满了宗教般的肃穆。身在不丹,延续数日,邵宽城对这样的氛围,已经并不陌生。从踏上第一级台阶的那一刻起,他的心或许已经安定下来,不再像刚才那样忐忑和慌恐。
走完最后一级石阶时他忽然发现,清冷流动的雾气不知何故,在这座殿宇的椽檐下恋恋停留,盘桓不去,整个屋顶被层雾围绕,似在半空。邵宽城跨过高近膝盖的门坎,仰头向上,状如朝圣。殿堂里虽然昏暗少光,但邵宽城仍可瞬间判断,这是一座没有人的空殿。
很快,他的眼睛适应了屋里的光线,可以从容地环视四周。整个殿宇显得空荡荡的,最先触目的是屋角的一块画板,和散落在小桌上的画笔若干。画板上隐约呈现出一幅尚未完成的画作‐‐似乎是一幅肖像画,画中何人,模棱不清。
他的视线很快投向了最明亮的方向‐‐在他的对面,一扇大门同样洞开,似有从南至北的穿堂风轻轻拂面,一缕带雾的太阳从那里投入,散漫成屋内烟一样的薄光。
邵宽城向那缕阳光走去,他穿过那道明亮的雾障,走出了这座殿堂。他看到门外一片青翠的树林,那是由若干青涩的菩提树铺陈出的嫩绿,在苍茫古老的山中,令人备觉稀罕和感动。
雾气在这片幼林中变得活泼起来,用轻灵的速度习习流动,围绕着林中一个枯瘦的背影,随着他不疾不徐的手势姿态,或聚或散,或分或合,舞出风流云起的太极节奏。
那是一个苍老的背影,骨格枯槁,衣宽袖肥,却也道骨仙风。他显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但依然一招一式地做完最后一个动作,才收拳吐气,苍哑发声:&ldo;年轻人,你从哪里来?&rdo;
邵宽城清清喉咙,答道:&ldo;中国!&rdo;
&ldo;你来寻找中国的皇后?&rdo;
在不丹,能看到如此眼熟的太极拳,让邵宽城刹那间竟有梦境般的亲切。而那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又让他咣地一下回到现实。他面向那个背影,继续朗声答道:&ldo;我来寻找法律和正义!&rdo;
背影转过身来,十步之内,邵宽城已经认出他来。从万正纲家里搜出的照片和其他公开资料中,他早已记熟了这张面孔!
那苍老的面孔目不旁顾,从邵宽城身边幽然划过,进入了那座空旷的殿堂。邵宽城移步跟进,还未开言,老者先自哂然而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