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一开口就说&ldo;省炭火钱&rdo;,在仆役听来,和&ldo;昧下&rdo;炭火无甚区别,生怕她再说出什么不妥的秘密来,哪里还敢多话,只当自己真不知道,低头讪笑。
&ldo;惫懒的贱奴,赶紧给我们备炭火!&rdo;四个差役几乎异口同声地责骂道,&ldo;冻伤了我们,看看你们长官会不会扒了你的皮!&rdo;
仆役垂着头受着骂,暗里眼珠叽里咕噜乱转,表面却是没奈何,只得去取了炭,又取了两桶水,送到四个差役的房间。
后来的两个差役尚未吃饭,仆役准备了饭菜,又被呵斥要多多上酒,直到伺候周到了,才退出后院。
似乎是怨怪那后来的女犯多嘴,仆役竟是没有给她准备饭食。
那女犯倒也没有要饭食,只是对着左右两间屋子喊道:&ldo;不给饭没关系,给壶酒暖暖身吧。这天寒地冻的天气,没有酒不驱寒。&rdo;
后来的两个差役在东侧房间怒吼道:&ldo;闭嘴!走了这一个多月,还当自己是关中小姐呢。惹恼了爷爷,让你皮肉受苦!&rdo;
女子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正要起身,听到身旁有脚步声,立时低声喝道:&ldo;别过来!&rdo;
沈弄璋听话地停下脚步,却也悄声说道:&ldo;傅姑娘,是我,沈弄璋。&rdo;
地上坐着的正是傅柔,闻言抬头,诧异道:&ldo;是你?你还活着?&rdo;
四、五月经历人生骤变,又经过这三个月苦行,沈弄璋更显沉敛。对于傅柔的惊讶,稍一思忖,心头便是一沉。
实则自己还得感谢她,如果没有她特意送的战马,自己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看不到‐‐虽然当时父亲并没有看到自己。
只轻轻地&ldo;嗯&rdo;了一声,沈弄璋扶着傅柔双肩,听到几不可闻的一声忍痛的闷哼,猜到她有伤在身,立即改为蹲身扶着她的腰,将她带到尚有余温的火炕上。
沈弄璋视傅柔为救命恩人,加之她是武将之女,虽然此时落难,却仍对她十分尊敬。给傅柔盖好了被子,自己却缩着身子坐在炕梢,不再言语。
傅柔还记得沈弄璋在宏穆关的表现,对她的机警很是欣赏,掀开被子,缓缓说道:&ldo;是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进来,一起暖和,我与你说。&rdo;
沈弄璋谦让,却架不住傅柔的强势,最终,两人盖着棉被并肩躺在火炕上。
&ldo;宏穆关没了。&rdo;傅柔沉沉地叹了一声,声音里有委屈,有怨恨,有不甘。
沈弄璋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傅柔说下去。
房间里一时没了动静,只剩两个姑娘略有些虚弱的呼吸声,还有隔壁四个差役喝酒谈笑的声音。
沉默半晌,傅柔才缓缓开口道:&ldo;宏穆关守将,我的父亲傅治,已经被穆砺璁奉国君诏命斩首‐‐&rdo;
沈弄璋一怔,敏感地察觉到贴着自己胳膊的傅柔的右臂一绷‐‐她在用力握拳。
傅柔深吸一口气,压下泛起的酸楚和愤怒,继续道:&ldo;现在他的头颅,已经送到了聿国国君的玉案之上。&rdo;
聿国在天霭山内偷偷藏兵,并在四月十九偷袭宏穆关,却遭到宏穆关守将傅治的顽强抵抗。直到五月二十二,聿国勇胜将军葛不休仍无法突破傅治的防御,只能在天霭山西山脚下扎营,无法多进入穆国一寸土地。
葛不休不甘心到嘴的肉块吃不到嘴里,要求聿国国君派军支援。偏偏这时,穆国派出的议和使臣李铿到了聿国都城怡城,并得到了国君郑奇声的召见。
郑奇声答应穆国的求和,并提出了撤兵的条件‐‐傅治的项上人头。
李铿不敢做主,只得回穆国请穆唯朴定夺。
穆唯朴征询丞相石弥生意见,决定‐‐给!
做这个决定,穆唯朴自有自己的道理。
为了发奋图强,穆唯朴这几年一直鼓励农耕,甚至将那些活跃在穆国和聿国之间的小买卖人打成贱籍,逼迫他们去开荒种地。
傅治作为宏穆关守将,作战悍猛,有勇有谋,很难对付,但这是依存于他平日里对将士的不辍训练。
要不停地训练,就无法自给自足,而挨着宏穆关的邛州面积不大,更是&ldo;穷&rdo;州,州里的粮食只供应他傅治一关将士已难以为继,就需要国库不停地调拨粮食军帑。
对穆唯朴来说,养着傅治,犹如养着一条横卧在穆国边界的巨大米虫。为了一场大战而消耗十年八年的粮食养着他,实在是不划算。
既然聿国只要傅治的脑袋,暂时不再打宏穆关的主意,这对穆唯朴来说,实在是最好不过的结果,他自然舍得。
于是李铿于六月十二再到怡城,与郑奇声签订了停战盟书,之后便等穆国将傅治的人头送来,也在等葛不休撤兵的消息。
很快,穆唯朴给还停留在盛州的穆砺璁发去诏令,要他带盛州守军去宏穆关,以傅治纵容手下将士抢掠百姓粮物,引起民愤为由,将傅治押回州府受审。
宏穆关将士强征附近百姓粮物,确有其事。
因葛不休偷袭宏穆关后,傅治曾上书军情,并请运送粮草辎重以抗敌,然而,穆唯朴却只给了一句话:秋粮未收,国库空虚,已着石相筹措。
一句废话正验证了傅治当初对傅柔的分析,穆唯朴不想打仗开支,却苦了他们守着边关的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