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王病真不知道,他很少和博士们打交道,觉得他们文绉绉的总是把知识固定在一个框架里,王病的想法稍微有点跳脱超俗就被博士们指责为另类。被公孙曹这么说,王病有点尴尬,不知道公孙曹会不会对此怀恨在心,道:“公孙府君的学富五车,在下一定是博士们拿来和府君做比较的反面例子罢。”
公孙曹似乎心情很好,说着说着把手放在王病肩上,十足的自来熟,“叫我公孙曹就好。你太谦虚了,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领连博士们都自愧不如,射策中甲科,其他博士弟子只通儒学一经,你通五经,策试被评为上第,太常说要不是你还年轻就要拜你为博士,以前我把你当做我的目标,可惜我才疏学浅,搞不好是班门弄斧哈哈哈。呦?你身后这位公子好像脸色不好?王病,他是谁?”
王病忙笑道“不敢当不敢当”,回头看了看岑立,王病不急着介绍,第一个念头就是公孙曹不认得赵国的太子!想通这一点,王病已经把在马车上心里念得滚瓜烂熟的话流利地背了出来:“这位是我的朋友,刘广正。”
公孙曹朝岑立一揖,又朝王病会心一笑,道:“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
王病也笑了,和岑立对看一眼,两人再互相寒暄了几句,就被公孙曹请进了敌楼。
这样的公孙曹王病根本无法把他和治军无方的蠢蛋联系到一起,他的言行举止和刚刚虎威将军大事不糊涂且雷厉风行的作风,更加肯定王病自己心里的猜测。
兵法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实实虚虚。
岑立跟在王病后面,他还在回忆公孙曹对王病的评语。难怪王病一个“曹”字就能把公孙曹给叫出来,他过目不忘的能力的确惊人,想必是王病在宫邸学里看到公孙曹的字,公孙曹看到自己手写的“曹”字一定很好奇来人是谁,一番询问后再听到昔日同窗的名字,一定会出来见他。
敌楼平时是供守城士兵遮风避雨休息的,公孙曹招呼他们二人坐下,自己煮起茶来。
公孙曹把茶水分别倒好后,问道:“还没有问,你怎么会来此处?”
“来见好友。”王病看了一眼岑立,岑立朝他微微一笑。王病又道:“听闻此地百姓对公孙府君的美谈,慕名而来,想一睹府君风采。”
“哎!怕不是美谈吧啊哈哈哈,来,喝茶。”公孙曹拿起茶盏。
王病:“请。”
岑立接过茶水,淡淡道:“请。”
“想当年,我在宫邸学里待了两个月,说实话,待得不甚开心,我把心思全放在学习上,以为学得好就可以和大家相处更好些,没想到事与愿违,反倒没一个人愿意和我交朋友。”说起往事,公孙曹只是释然一笑,“倒是对你印象颇深,常听博士们说起你,你的‘梁胡非敌,故无对策’可是把博士们给吓得不轻。”
“我只是真无对策罢了。对了,后来你离开京城,先帝从太常听说您的策论,扼腕叹息了好一阵。只是你还在守丧时期,先帝就没征辟你。”
“胡贼猖獗,国务繁忙,三年了,先帝怕是都忘了吧。”
王病一晒,并不接话。
公孙曹:“安羲三年我回到这里时,第二年刘格就进城了,因为进过宫邸学在城里还有点名气,刘格没杀我,我不肯为他所用,他把我软禁在家里,毁了我爹的坟逼我加入他们的朝廷,我没法容忍他疯狂的屠杀,那时候真恨不得一头撞死。”
“过了几年,崇延起兵占领平阳城发现了我,刘格的儿子死了,崇延做了新皇帝,他的弟弟崇明帮我修好我爹的坟,释放了我。我尚未娶妻,父母双亡,无兄弟姊妹,无处可去,就投在他的帐下。”公孙曹自嘲道:“现做了平阳郡太守,不过是个虚职罢了。”
公孙曹笑道:“做了楚官,你该不会瞧不起我吧?”公孙曹知道他的“梁胡非敌”的主张,故意问着。
王病心里百感交集,不知该如何说起,看着茶盏摇摇头。
岑立保持沉默。
四周只有冲茶的声音,过了一会,有个兵卒走了进来,靠在公孙曹耳边说了些什么,公孙曹听完脸色微一变,随即被不着痕迹地掩盖了过去,恢复成客客气气的微笑,打破沉默道:“罢了,胡人入侵,天下大乱,时局瞬息万变,梁楚两国开战在即,文人墨客,当为国为民;为的是什么国,一样也是“为国”,立场不同,并不代表心态不一样,你说对吧?王病?”
王病捕捉到他话里有话,故意不接,倒打一耙问道:“那公孙府君对如今时局,有何高见?”
公孙曹站了起来,走出敌楼,从上往下俯瞰城外忙碌的百姓,回身道:“国家养士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梁国前有七王内乱,后遭赵国打击;楚国无内乱,灭赵而立,兵强马壮,后来者居上;两国兵力相差悬殊,梁国将士只有招架之功,并无退敌之力。”
“论见识眼光,晴不如你。”王病笑道:“只是你也说了,这天下局势瞬息万变,如何变,还未知。”
公孙曹回头,笑道:“难道你以为,楚国和梁国会在边境排兵布阵一起喝酒说笑?”
公孙曹饶有趣味地看着王病的背影。
岑立拳头握得咯吱响。
王病不为所动,不知道公孙曹开这个并不好笑的玩笑底是无心还是有意。沉思片刻,王病嘴唇动了动,话刚说出口,却被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