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几天极为忙碌,我夜以继日地工作,很少出门,只是偶尔在傍晚来临的时候出去散会儿步,也经常碰到一些邻居。比如对门的母子俩每天都手挽手一起散步,楼上的两三个孩子飞奔着下楼,或者某位女士急匆匆地赶回家准备全家的晚饭。在最开始的一周,只有一件事一直困扰着我,就是那该死的网球服。最后我决定让哈米拉给坎德拉利亚送去一张便条:我需要有网球服模特的杂志,旧的也没关系。
哈米拉回来说:&ldo;坎德拉利亚女士让我明天再过去。&rdo;
于是第二天哈米拉又回了一趟公寓,带回来一大包杂志,几乎都抱不下了。
&ldo;坎德拉利亚女士说让希拉小姐看看这些。&rdo;她用甜美的嗓音说着磕磕绊绊的西班牙语。
因为走得急,她脸上浮现出两朵红云,充满活力,洋溢着青春梦想。从她身上我看到了曾经的我。在祖尔巴诺街那个时装店里的头几年,我的任务就是简单的跑腿,捎个口信、送点货物,轻快地穿行于大街小巷,毫无心事,像一只活泼的小猫,在回时装店的途中总是东张西望,任何有趣的小东西都能让我恋恋不舍地耽误几分钟,尽可能地推迟禁闭在四面墙之内的生活。思乡之情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的心,但是我及时止住了汹涌而来的乡愁,假装盈盈一弯腰,控制住了自己的感情。我已经学会了在每一次忧伤来袭的时候,巧妙地让自己逃走。
我迫不及待地翻看起这些杂志来。所有的都很旧,很多快被翻烂了,有些甚至连封面都掉了。关于时尚的很少,大多数是综合类杂志。有一些是法国的,还有些是西班牙甚至西班牙保护区内部的,比如《视界》《黑与白》《新世界》《摩洛哥地理》《凯塔玛》。有的页脚被折起来了,很可能是坎德拉利亚已经事先扫了一遍,给我做上了相关内容的记号。我翻开这些记号页,第一页没有我要找的东西,只有一幅照片,上面两个涂着发蜡、全身穿着白色衣服的男士越过一张球网握手,左手都握着球拍。另一张照片上,一群美丽的女士正在为一名接受颁奖的男选手鼓掌欢呼。我这才想起来,给坎德拉利亚的那个简短口信里没有特别说明要找的是女式网球服。我正要让哈米拉再去一趟拉鲁内塔,突然情不自禁地发出狂喜的惊呼。第三张做记号的书页上出现的正是我需要的东西。这是篇报道,篇幅很长,配着一位网球女选手的插图,上身一件浅色的球衣,下身一条很特别的裙裤:一半是普通的半裙,一半是阔腿短裤。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衣服,而且我敢肯定,这本杂志的大多数读者也都没见过,要不杂志不会花那么大的篇幅用照片如此详尽地展示这位女选手的装束。
报道是用法语写的,我几乎完全看不懂,但是有一些词语在文中反复出现:女子网球选手利利德•阿尔瓦雷斯,设计师艾尔萨•夏帕瑞丽,有一个地方叫温布尔登。虽然找到这些能帮助开展工作的参考词让我又惊又喜,但很快另一种不安又袭上心头。我合上杂志,细细地审视。这本杂志很旧了,有些发黄,衬页缺失,书页边缘有很多受潮的污溃,有几页都已经撕坏了。最后我找到了它的出版日期:一九三一年。我又开始焦虑起来。怎么可能把这样一本又老又破的杂志拿给那个德国女人看,并征求她对这套衣服的意见呢?她一定会当场拆穿我这个所谓最前沿最新潮的高级时装师的谎言。我紧张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试图找到一个出口,一种解决办法,或者任何可以帮助我解决这个意料之外的问题的东西。在走廊的地砖上来回转了好几十圈,我唯一想出来的办法是照着书上的模特画一个,试着把它当做自己的创意。可是我根本不会画画,画出来的图会大大降低这个高级定制服装店的档次。我没有办法平静下来,只好再次求助坎德拉利亚。
哈米拉出去了。这个家基本没什么家务活,所以她能经常出去转转,这在公寓生活时期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仿佛是为了追回那些失去的时间,这个年轻女孩抓住一切机会到街上去,随便找一个借口或事由,比如&ldo;小姐想让哈米拉去买瓜子吧,对吗?&rdo;我还没来得及回答,她已经一路小跑着下楼去买瓜子了,或者面包,或者水果,或者纯粹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享受一下自由。我把杂志上的那几页撕下来装进包里,决定亲自去一趟拉鲁内塔。不巧的是,坎德拉利亚没在家,只有新来的用人在厨房里忙活,还有因为得了重感冒不得不呆坐在窗边的退休教师。看到我去了,他很和蔼地跟我打招呼。
&ldo;啊呀,看上去搬家以后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嘛!&rdo;他拿我的新形象开着玩笑。
我心急如焚,几乎没有理会他的话。
&ldo;您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坎德拉利亚吗,安塞尔莫先生?&rdo;
&ldo;完全不知道,姑娘。你也知道她整天到处跑,像蜥蜴尾巴一样神我紧张地拧着手指。我需要找到她,需要一个解决的办法。安塞尔莫先生看出了我的不安。
&ldo;你有事儿吗?姑娘?&rdo;
绝望中我不得不向他求助。
&ldo;您会画画吗?&rdo;
&ldo;我?我连个圆都画不好。我只知道等边三角形,除了教学我啥都不会。&rdo;
我完全不知道等边三角形是什么东西,看起来公寓的老邻居也帮不上忙。我又开始拧手指,从阳台探出身去看看坎德拉利亚会不会正往回走。街上到处是人。我不自觉地用鞋跟烦躁地敲击着地板。安塞尔莫先生,这位老共和党人在我身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