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自己所处行业和所学专业的特性,在陆琪的同事中,男女比例惯例相当悬殊,迄今她都记得在自己面试的时候,上百人待在某个酒店奢华的宴会厅里进行分组讨论,六人一组,可却没有哪一组里有超过一个的男生。可想而知,男性是办公室里的珍稀物种,不过他们通常也得不到珍稀物种的保护,不然又怎么会冒出类似&ldo;女人当男人用、男人当牲口用&rdo;的行业规则呢?
抱定&ldo;要把自己练成女汉子&rdo;的雄心壮志,陆琪在工作中向来很吃得起苦。可是今天她却忽然发现自己竟也能成为一个团队中的性别少数派,这样&ldo;不寻常&rdo;的组织结构显然是让一个想象力丰富的新人把自己和传说中某些&ldo;恐怖&rdo;的出差现场联系到一起了。
听见女生小心翼翼地探寻,alan先是一愣,旋即回过头去笑了起来,而david直接就摊开手耸了耸肩,看样子是想表达&ldo;我也不知道&rdo;的中心思想。陆琪倒也不是真的想要答案,眼见得自己的冷场神技正蠢蠢欲动,她皱了皱眉,觉得自己还是闭嘴比较好,于是顺势停下脚步,似掩饰尴尬般将双肩包背带往肩上提了提。然而,当她刚准备迈开步子继续前行的时候,却在眼角余光中发现有一个人站在自己身后,慢腾腾地将脑袋两侧的耳机摘下,若有所思地歪着头。
&ldo;怕苦吗?&rdo;
有那么一瞬间,陆琪觉得自己的脑袋里一下子冒出了好多拿腔拿调的嘲讽声,就好像有一个衣着鲜艳的风尘女子正站在自己身边挥舞丝绢,一边还瘪着嘴斜睨着眼一下一下地往自己心上戳刀放血:&ldo;你瞧瞧你,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嘛?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这不是在作茧自缚嘛?这不是……&rdo;等等等等。女汉子的念想如一个彩虹泡泡般一下子就被ark这根尖锐的银针扎成了消散在空气中的肥皂沫,陆琪想赶紧回过身去向领队解释一下自己并不是因为怕苦才问这个倒霉问题的,可是在这一刻,她却忽然动弹不得了。
她的背包被人抓住了。
&ldo;哎,你这是……&rdo;
话音未落,一阵拉链闭合的&ldo;滋滋&rdo;声传进了陆琪的耳朵。她猛然想起,先前自己在背手摸到眼镜盒之后好像确实忘记要把双肩包的拉链给拉上了。丢脸的事儿又多了一件,令她不免觉得更懊丧了些,所以当ark手上的劲一松开,她只嗫嚅了一句&ldo;谢谢&rdo;,便头也不回地快步向前走去,而那步履轻盈得几乎都快要跑起来了:快点上车、快点坐下、快点启动、快点在火车上睡过去……只要再快一点,自己就可以把这一早上的尴尬全都甩在身后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背后传来了男人的说话声,先是模糊不清地沉浮于如洪水般隆隆作响的行李箱滚轮声中,然后慢慢接近,最终自然而然地掠过她的耳畔。这声音不算响,可是听上去既干净又明亮、且还掺杂几分漫不经心的味道,一下子便抓住了陆琪的耳朵,让她像只小兔子一样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就差没支起两只耳朵当天线了:&ldo;先不提苦不苦,能碰上我们这样的阵容,就足够你给你们那群小朋友吹牛吹上好一阵子了。还别说,公司里真有女生一整个忙季都见不到几个男同事哦……&rdo;
什么?他居然在开玩笑?
看着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黑色身影,陆琪眨了眨眼睛,胡思乱想着自己该不会是幻听了吧。她下意识放缓了脚步,却见已拉开自己一米远的领队忽又转回身来,明亮的黑眼眸好像一潭平静的深湖水,可是面颊和唇齿间的笑意却是像被山风吹起的落叶般,既舒展又自在。
&ldo;快走呀!&rdo;
在身后呼啸而至的滚轮声中,陆琪轻咬了咬嘴唇,低下头去又一次卖力地拽起了自己的行李箱,而垂在面颊两侧的长发刚好挡起了她禁不住上扬的嘴角。这样一个笑容将冰封的ark彻底化开了,连同着女生早先那些忐忑和局促,一并消融在这秋日的晨光中。
云破日出,温暖的阳光透过大块大块的落地窗门照在快步行走的旅客身上,昏暗的候车厅被彻底甩在了身后。顺着向下斜坡,每个人的脚步都越来越快,而在不远处的站台边,一辆被日光环抱的子弹头列车正安静等候、蓄势待发,它将带领人们去向远方,也将去向那意气风发的新一周生涯。
☆、ark(2)
不得不说,如果遇上了一个好的团队,就算项目复杂些,工作的时候还是会趣事无穷、乐在其中。但倘若碰上了无趣的小组,即便项目轻松愉快完美满分,可是干起活来多半还是会觉得乏味疲倦,尤其当自己做完手头的事停下放空时,那一点一点消逝却无为的时光简直像在上随时会被点名的思想教育课那样,尽是艰涩又难熬的模样。
早些时候陆琪就碰上了好几个诸如此类的&ldo;完美&rdo;项目,身边的小伙伴们无一不羡慕她运气爆棚,钦叹之余,姑娘们也不忘各自哭诉着自己经历的种种惨痛,归结起来,不外乎加班旷日持久、出差条件艰苦、前辈凶神恶煞、帐表一团糊涂。而每到此时,陆琪总会搂着她们的肩膀,一边附和着那嬉笑怒骂,一边也不忘搬出几句&ldo;风水轮流转&rdo;的大道理来找找平衡。只是等她们诉苦完毕一身轻松地离开时,大多都不会注意到&ldo;完美项目小公主&rdo;脸上那一闪而过的苦笑。也许这就是围城吧,吃苦的人想轻松,而轻松的人又会遗憾自己没有机会去吃趟苦、多些历练的感受。这么说来,陆琪又何尝不羡慕自己的这些朋友呢?
阿卿一看就是执着的工作狂,她从来不会因为遇到超出自己能力的难事就躲避求饶,所以她做了很多其他菜鸟根本不会想到的复杂程序;不声不响的魏凌幸运地分到了全公司最大的项目组,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所以她看到的奇事也远比其他任何一个同级别的人都要多;若菲的身边总是不乏殷勤的男同事,他们很乐意教她这样或那样的工作技巧,他们还会给她讲笑话,会在她的办公桌上放满零食和玩偶,甚至连客户都很喜欢这个高挑漂亮又好说话的小姑娘。而陆琪呢?只是在不停地四处奔波赶进度,一周待在这儿,下一周便去到别的地方,明明身处不同的城市,可看来看去的却全是一样的天地‐‐就像黄金周的朋友圈摄影大赛一样,不论左下角的定位在哪儿,秀给人看的总是同一个路数的自拍照。
这是陆琪的第六个项目。刚开始时她并没有指望这两周会和自己经历的其他项目有什么不一样,然而等到一行四人坐进了客户工厂的会议室、接过他们家财务经理战战兢兢递来的报表和资料后,陆琪才渐渐察觉到,这里的空气似乎隐隐透着一股放浪形骸的味道。
小会议室的红木门上装了弹簧,就算不用力拉也会慢慢阖上,只是这门大概是有些岁数了,所以每次关上时总会挤出一声绵长的&ldo;咿呀‐‐&rdo;,在少人经过的走廊里悠悠回荡。等这声音不紧不慢地散尽了,然后再听到&ldo;咔哒&rdo;一下的落锁声,就好像置身于一个古老的仪式中,恍惚之间,自己便被分隔在另一个世界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