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隽臣一声冷笑:“你有心了,这时候还往自己身上揽,倒是不怕死。然而,死本就不可怕,但活罪你可受得住?”
晏春熙望着关隽臣,他面上划过了一丝惨然的神色,忽然道:“王爷,那一夜……到底为何要赐酒戏耍春熙?”
关隽臣面色一沉:“本王已告诉过你——不要说假话。”
晏春熙也不再多问,他一双圆圆的杏眼里登时因为莹莹的泪光而泛起了一层动人的光芒,就这么看着关隽臣,像是想什么想得出了神,倒也不害怕了,只是喃喃道:“晏家满门获罪,父亲斩首、兄长流放、女眷变卖,春熙从此在这世上也不过孤魂野鬼一只罢了。
“只是那、那夜过后,春熙才算尝到了一点人生在世的欢愉,尝到了情爱之快活,春熙没能抵得住……春熙该死,什么都没有、也本不应活着的人,或许早就该死,然死前有了这一遭,想必已值了罢。只求王爷,赐了春熙一死,九节鞭之苦实在是……受不住了。”
关隽臣的手掌在宽大的袍袖下悄然握紧,他一双丹凤眼阴沉地眯了起来,忽然问道:“你说,你尝到了情爱之快活,纵死也值了?”
“求王爷赐春熙一死。”晏春熙不答,只是决然地砰砰砰不断磕头。
关隽臣本已要立时毙了晏春熙,可是听了这话,却不知怎的,徒然间真正怒到了心头里。
值了?他倒是想一笑而死?
一个粗鲁低贱的侍卫可懂风月,可懂床笫,竟能让他说出这番不要脸的话。
快活?只摸了摸前面便敢说懂得情爱快活?
无知、荒唐!关隽臣忽然想,决不能就这样遂了他的意。
就在这时,铁门忽然被轻轻叩了叩,只听王谨之的声音在门外道:“王爷,天快亮了,刘姥姥来做活儿了。”
跪着的晏春熙一听到刘姥姥的名字顿时吓得腿都软了。
其实他也不是就不怕死,其实谁又能嫌活得长呢,只是这两天他实在是被打得生无可恋了,这九节鞭之刑狠毒异常,看似伤口不甚可怖,实际上一鞭下去就能将人疼晕过去。
而刘姥姥又太厉害,先用冰敷了脊背把皮肉冰得麻木了,初时下去不血崩,也没疼那么厉害,可是一会儿工夫过后,马上愈演愈烈,能将人疼得心肺都生生要炸开一般。
晏春熙这两日是晕过去了又被冷水浇醒、掐人中掐醒,牢里还时时备着上好参汤给他吊着命,这可真是求死无门。
这样的大刑,就连最皮糙肉厚的汉子也受不住多久,更何况是晏春熙。
姑苏晏家虽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巨商,然而家境殷实,又加上晏春熙是晏父最小的儿子,从小父慈母爱、锦衣玉食,活生生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公子,哪怕后来晏家落了难,可晏春熙却没过上几天苦日子就入了宁王府,哪里又吃过什么皮肉之苦。
这回可叫他一下子入了阴曹地府,而刘姥姥就是那阎王,他岂能不怕。
刘姥姥进来之后,见竟是关隽臣坐在长凳上,便立刻跪下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道:“小人刘柄拜见王爷。王爷大驾亲来,不知今日这二十鞭之刑,还是否要打?”
“为何不打?”
关隽臣淡淡地开口,见跪着那少年几乎惨白着脸瘫软在地,才慢条斯理地继续道:“只是今儿这二十鞭,不必劳刘姥姥出手了,本王要亲自来打。”
刘姥姥楞了一下:“那王爷可需小的给您把刑具和要用的准备好?”
“不必。”
关隽臣站了起来,一双漆黑的丹凤眼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晏春熙,然后对王谨之道:“刘姥姥差事办得漂亮,赏。”
“还有——把晏春熙带回院里,伤找人治好。”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从牢房里走了出去。只留下了兀自站在原地的王谨之,和瘫坐地上怔住了的晏春熙。
……
晏春熙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人从牢房里带回了他的十二院。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每日里都有人拿了上好的药膏来为他治伤,衣食住行一如往昔,毫无丝毫苛待,倒好像是那么一桩事没发生过一样。
其实糊涂的人也不只是晏春熙,王府里的人何尝不犯嘀咕,只是无人敢提罢了。
这可不是随便一个下人小偷小摸的事,十八鹤苑公子皆是王爷的宠侍,无论碰没碰过都只是王爷一人的私娈。跟侍卫有所苟且何止是往王爷面上泼脏水,简直就是把王爷的面子扔地上踩了一脚,这位宁亲王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但这次却是破了天荒,竟然没要了晏春熙的命,就连那侍卫也仍关在牢房里没了动静。
九节鞭之刑留下来的伤颇为严重,所幸此时正值隆冬时节,伤口倒不曾发炎,慢慢被王府上好的伤药调理着,也已好的七七八八,只是留下的伤痕却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慢慢褪色了。
晏春熙整日里只能待在房里,也实在甚是憋闷,但又仍有些心惊胆战,不知王爷将会如何对待自己。
这日午后,晏春熙裹着厚厚的白毛兔裘,有些百无聊赖地歪着头趴在窗前,看着下人们忙忙碌碌地将大大的红灯笼挂在王府各处。
再过几天,便是除夕了。
晏春熙轻轻叹了口气,这两年他总是怕过年,如今在这世上孤孤单单,也再没什么人可以一起共团圆了。今年更是提心吊胆,王爷放了他,可却一个多月一次也没来看过他,也不知这究竟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