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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第1页）

我老汉乡下还扔着一大家子人呢！&ot;&ot;您……今年高寿？&ot;&ot;整整七十啦！&ot;刘四说，但乡下人操心少，活动多，吃新米鲜菜，都显得年轻硬朗。&ot;这样高龄也上阵吗？&ot;&ot;不上阵，我一百多里下卫来干啥？显然舞不动铁枪钢刀，穷哥儿们杀毛子时，我也吹吹笛，鼓鼓劲呗！&ot;傻二心里一动，眉毛也一动，问道：&ot;刘四叔，我入你的团如何？&ot;金ju花一旁想要阻拦，却给傻二的目光逼得没敢张嘴。刘四笑道：&ot;不瞒你说，今儿是义和团的总头领曹福田老师叫我请你来的，当下就在近边的吕祖堂。说啥入不入团，请你去做老师！神鞭一到，团民立刻要精神十倍呢！&ot;傻二把搁在心里的话说出来：&ot;人都说义和团都避枪炮，这话当真？&ot;刘四看他一眼，说：&ot;不假。你要看，就随我来。&ot;傻二把&ot;神鞭&ot;往头上一盘，对刘四说声：&ot;走！&ot;就拉着刘四走出大门。他们来到吕祖堂，这清静的庙宇如今大变模样。殿顶墙头插满牙边绣面的黄红团旗，就像戏台上武生后背插着的靠旗，好不威风！大殿前月台上，团民正操演排刀，殿前摆一条大香案，供着大大小小许多神牌。一尊水缸大的生铁炉子插着数百棵线香，团团浓烟往上冒，直与那些旗子卷在一起。团民们齐刷刷站了一圈，四周还有不少百姓，观看团民拜神上法，表演过刀。这场面可是既奇特又神秘，傻二以前在乡间看过白莲教、红枪会铺坛，连气氛都很相像。义和拳按八卦中的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分八门，又分红黄白黑四色。曹团是乾字团，主黄，故团民一色黄包头，黄褡膊，黄裹腿。有的青蓝布衫外边罩一个金黄肚兜，镶滚紫边，当胸拿红布fèng个&ot;三&ot;字，高矮胖瘦，老少豪秀，嘛样都有，却一派威风凛凛，神情庄重，若有神在。一个年轻团民跳到月台中央。这小子圆胖小脸，肥嘟嘟小噘嘴，左眼下有块疤，嗓门又哑又尖，一口地道的天津话。他脚上穿一双白布孝鞋，十分刺眼，自称能求来孙猴子附体。他走到香案前对着神牌先叩三个头。这些木头做的神牌上，用墨笔写着神仙的姓名，却都是戏里的人物。有关羽、姜太公、诸葛亮、张天师、周仓、孙行者、黄天霸、黄三太、窦尔墩、杨六郎、武松、秦叔宝等等。他叩过头，站在香案旁一位络腮胡须、个子高大的师兄，拿起一道符，口中念道：

快马一鞭，

几山老君，

一指天门开，

二指地门开，

要学武技请师傅来。

这穿孝鞋的圆脸团民也口念一咒语：

北六洞中铁布衫，

止住风火不能来，

天有天道，地有地道，

齐天大圣护我身，五雷刚。

念过后，闭上眼，浑身猛地一抖，好像有神附入体内，跟着就陡然旋身疾转，手舞足蹈，每一动作都极像猴子。傻二看出这都是&ot;猴拳&ot;的招式。大个子师兄问团民：&ot;何人下山？&ot;这团民尖声答道：&ot;我乃悟空，刀枪不入也。不信就拿刀来试一试！&ot;这声调与戏台上孙猴子的道白差不多。师兄操起一柄开了刃的九环大刀，朝这团民哗哗响举起来。

这团民并不怕，拉开衣裤，一运气，肚子鼓得像扣上去的一个小盆儿。师兄一刀砍在肚子上，但听&ot;卡&ot;一响，居然皮肉不伤，刀刃砍过之处，只有一道白印，渐渐变红。这一来，团民愈发神气，对师兄叫道：&ot;你拿洋枪来，我也不怕！

&ot;师兄就从香案下取出一支洋枪。这洋枪里没上子弹，而是塞满掺了砂子的火药，抬起来，枪口对着团民。这场面可够惊心动魄，谁料这小子胆大包天，非但不避，反而把肚子凑近枪口，带着股刚烈气息，尖声叫得刺耳：&ot;来呀，毛子们来呀！&ot;只听轰一响，硝烟飞过，这小子毫无损伤！他像掸尘土那样，把打在肚皮上的沙子用手都拂下去。众人看得说不出话来。傻二心想，这团民用的是不是硬气功！即便如此，这也是顶上乘的功夫。他从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因此对这附神上法也就信多疑少。哪知道，那时义和拳就是用这样的高手，稀世的绝招，鼓动士气，使人相信上阵能避枪炮、灭洋人，以此招徕团众。经过这叫人信服的操演，那些要去打洋人、却畏惧枪炮的哥儿们，就都嚷嚷着要入坛了。这时，忽从五仙堂走出几个团首，簇拥着一个背披斗篷、腰悬大刀、气度非凡的黑瘦汉子。这汉子正是津门义和团总头领曹福田。刘四忙引傻二登上月台去见曹老师。曹老师是行伍出身，浑身带着干练精悍的劲头，见傻二就单手打个问心说：&ot;神鞭一到，不愁赶不尽洋毛子。&ot;众人见到神鞭傻二来入坛，一齐欢呼起来，气氛很是热烈。傻二说：&ot;曹老师为咱中国人雪耻，要率弟兄们去紫竹林与洋毛子一决雌雄，胆量气节，都叫我五体投地。&ot;曹老师说：&ot;哪的话！你的神鞭给我添了十倍的力量。就请您当众略施神功，壮我士气！&ot;傻二马上慨然答应，叫八名团民挥刀砍他，眨眼之间，啪啪数响，不及看清，那八柄腰刀早给横七竖八抽落在地。惊得众人一时无声，然后哄地同声喊起好来。傻二这几辫抽出精神来，他对曹老师说：&ot;几时去紫竹林接仗，我愿同往！&ot;&ot;今日后晌就去。我给您两队团民，由您带领，殷师兄--&ot;曹老师扭头对刚才演排刀、穿孝鞋那个圆脸团民说，&ot;你跟着去！&ot;&ot;好！&ot;殷师兄过来对傻二说，&ot;只要您叫我上，迎着枪子儿也上，如有半点含糊就是狗养的！&ot;傻二对他含笑点头。他已经深为这团民的豪气所感动。&ot;眼看晌午，我就不回家送信了，快快上阵。&ot;傻二说到这儿，心想还是上法在身更牢靠些，便抱拳对曹老师拱拱手说，&ot;愿借神威。&ot;曹老师当即拿出黄表朱墨，写了咒符一张给他，傻二接过来看，上边写道：

家住东海南，

日没昆仑山，

砂子赛冰凌，

闭炮不冒烟。

这四句咒语后边还画个&ot;五雷正法&ot;的符图。他看了半天，似懂非懂，等他把这符咒摺成三折，塞进辫根里，感到满脑袋的头发都发烫。似乎真有法力注入他的辫子里。他想：神鞭加神拳，毛子全玩完。心里有种纵入紫竹林，一扫洋人的渴望。这时，曹老师已经派遣三名精壮团民到紫竹林去下战表。那战表上这样写着：统带津、静、盐、庆义和神团曹，谨以大役布告六国使臣麾下：刻下神兵齐集，本当扫平疆界，玉石俱焚，无论贤愚，付之一炬，奈津郡人烟稠密，百姓何苦，受此涂炭。尔等自恃兵强，如不畏刀避剑，东有旷野，堪作战场，定准战期，雌雄立见，何必缩头隐颈，为苟全之计乎？殊不知破巢之下，可无完卵，神兵到处，一概不留，尔等六国十载雄风，一时丧尽，如愿开战，晌后相候。

晌午，傻二随同团民饱餐一顿百姓送来的得胜饼和绿豆汤，然后，列齐队伍，刀上贴了符纸，开拔上阵。兵分作二路，曹老师一路出东门直捣马家口，傻二一路出南门径取海光寺。临行时，曹老师赠给傻二一块fèng着乾字图样的头巾。他掖在怀里没戴，而是故意把那四尺多长的神鞭乌光光顶在头上。一时，城中人都说，这一下，傻二爷要把毛子们都赶到海里去，就势还要拿神鞭将紫竹林里的洋楼和电线杆全都抽倒。说到电线杆，因为那时百姓们都认为电线杆里藏着洋人的妖法。

十二　一个小小的洋枪子儿

地有准，天没准，说阴就阴。虽然没有倾盆瓢泼往下浇，空中飘起又细又密的雨毛毛，不一会儿，树皮糙叶就湿乎乎冒光，地皮也发滑了。刚刚，傻二带领团民与毛子们打了一场硬碰硬的交手战。毛子果然有隔路的招数，挺着枪刺只捅不扎，与咱中国人使唤扎枪的法子大不相同，傻二也使出拿手好戏，辫梢专抽毛子们的眼睛，只要毛子睁不开眼，团民上去挥刀就砍。毛子吃了大亏，忽然脱开肉搏，退到土岗子后边放一排枪。傻二头一次与毛子们交战，这洋枪子儿比戴奎一的泥球神得多，连声音都听不见，辫子自然也毫无举动，身后的团民却一个个倒下去。待他们冲上土岗子，毛子们连影儿也没了。傻二见倒在身边一个团民，胸口给洋枪子儿穿三个洞，鲜血直冒，心里犯起嘀咕，还有几个年少的团民看着发怔，似乎也对&ot;刀枪不入&ot;起了疑惑。那个穿孝鞋的殷师兄走过来说：&ot;这几个哥儿们功夫没练到家，请不到神仙附体，就顶不住洋枪子儿！&ot;话刚说这两句，忽然跑马场那边毛子们打起炮来。西瓜大的乌黑的弹丸，眼瞧着远远地飞过来，落在开洼地里，炸得泥水、土块、小树乱飞。殷师兄一点也不怕，对众团民叫道：&ot;站好啦，甭怕，怕鬼才被鬼吓着！等大炮咋唬完了，毛子们就该出窝啦！&ot;团民们都迎着又凉又湿的风站着，没一个躲藏。这阵炮没伤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