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杏花!怎么啦!你憋闷不住了吗?&rdo;老田见杏花出了一口长气,怕她年轻女孩子受不了这种罪。
&ldo;我没什么,你的伤口怎样啦?要不要我再给你绑扎一下?&rdo;
&ldo;不要,就是全身发烧嘴里干燥,渴的厉害。&rdo;
&ldo;红伤可不能喝水呀!我帮助野战医院看护伤员的时候,医生只允许喝生鸡蛋。&rdo;杏花想起一九四○年的一次大的战役后,她被县里动员去作了一个月的看护员,那时她听得医生说彩号多喝一碗水,就多流一碗血!
&ldo;现在怎样,疼的厉害吗?&rdo;&ldo;也没……没关系。&rdo;田大车说,杏花见他脸上肌肉皱了几皱,咬着嘴唇说话,知道他很痛苦,就再不说了。
晚间水斗子里单调滴漏声音,终于把杏花催人梦境。经过一段很长时间,当她正做着恶梦时,老田用手推了她一把。杏花一睁眼,井里黑的伸手不见掌,只听见上面吱扭吱扭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走下来。杏花心里虽想象到是自己的同志,但在情况未判明之前,心头禁不住扑扑地乱跳。后来一听说话,知道下来的是胖墩,他背起区委便往上走,迈了两蹬,低头朝下对杏花说:&ldo;小花!你自己上来吧!&rdo;杏花用力一起,浑身麻木,疼痛难忍,险一些没掉到水里去,她说:&ldo;胖哥!我腿都麻了!你再下来辛苦一趟吧!&rdo;胖墩没理睬她便攀登上去。时间不大,吱扭吱扭地有人下来,杏花双手套在下来人的肩上,她感到背她的人比胖墩瘦矮一些。&ldo;你是谁?&rdo;&ldo;是我呀!&rdo;杏花听出是二青的声音,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感激和愉快,两手把二青的肩膀搂的更紧些,这样才使她不会碰撞在井上。当她心情的愉快和肉体的痛楚正搅和在一起的时候,二青已经背她出了井口了。虽然是在夜里,杏花却觉得外面比井底亮多了,天空闪耀着明亮的星光,王金山和胖墩伫立在小柳树旁边,一个医生和他的女助手正在老田的肩膀上缠纱布,他们对他的伤是想临时处置一下,然后送到河北治疗所去。王金山见杏花站在井台上,走过来小声地安慰她:&ldo;冷坏了没有?&rdo;&ldo;冷倒不怎的,就是两腿又麻又疼。&rdo;杏花倒抽了一口气,随即弯下腰抚摩着自己的大腿。
&ldo;腿痛敲它两棰,跳腾跳腾就好了,看你那股娇嫩劲!&rdo;胖墩毫不关心地带着讽刺腔调说。
&ldo;你别瞎扯!&rdo;王金山制止了胖墩。&ldo;夏天井里是冷的,挖井的人非体格壮的不行,在下边呆工夫大了抽筋拔骨地疼,这点道理你都不懂?&rdo;稍愣了一下,他又转换了话题说:&ldo;是这样子,现在敌情很严重,送区委的人多了目标大,胖墩是调区工作了,他要跟了去,二者留下帮助杏花蹓蹓腿,然后送她回家去,你们看怎么样?&rdo;大家没提什么不同的意见,胖墩背起区委来,迈开大步前头走了。
二青原想该由他去送区委,区长派了胖墩,他心里还有点遗憾。回头看到杏花在揉腿,才觉得区长的分派是很有道理的,他感到几个月来,杏花的表现很好,特别是在这次生死关头上,她能拿出生命来救护党的领导同志,在他心里,引起一股尊重与热爱她的情感。
&ldo;杏花!我搀你走几步吧!&rdo;二青说。
&ldo;行!……&rdo;她扶他蹒跚地走了几步,杏花脱开二青的手侧身卧在地上,她说:&ldo;我不单腿麻,准是中了寒气,现在觉着浑身疼、心里发冷。&rdo;二青把自己的褂子脱下来,要往她肩上披,杏花摇了摇头。二青固执地给她披上,杏花感激的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了一会儿,她低声说:&ldo;二青……。&rdo;二青要听她继续讲什么,杏花却闭上嘴,又不说下去了。但她心里却正在盘算:爱他就爱他,羞羞惭惭的有什么用?现在是开门见山的时候了。于是:&ldo;二青!我想跟你谈谈!&rdo;
&ldo;你谈吧!&rdo;
&ldo;我要谈的可不是工作。&rdo;
&ldo;谈什么也没有关系呀!&rdo;
&ldo;你对我有什么意见?&rdo;
&ldo;你瞧!咱两个谁不知道谁,有意见早说啦!我没意见!&rdo;
&ldo;二青!打开窗子说亮话,我想给你搞对象!将来打出鬼子去,咱们永远在一起。&rdo;
&ldo;杏花!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对我的情意,我还看不出来吗?不过我不抱这个念头!&rdo;
&ldo;你快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呢?&rdo;杏花握住二青的一只手,焦急地问他。
&ldo;我不能在沿河村爬下不动,我想要往远处飞哩!&rdo;
&ldo;二青!你飞到哪里去,咱们先不提,现在我就问你,你是不是讨厌我?&rdo;
&ldo;讨厌你?不!我一点也不讨厌你。&rdo;
&ldo;二青!你放心,我掉不了队,我会永远跟上你。&rdo;杏花说完后,二青没再吭声,她知道他是默然同意了,就没再说什么。碎银块子似的星星亮在天空,风吹的小柳树咝咝直响,水车仍在发着单调的滴漏声音,一对黑影子,紧紧依偎在一起。
几分钟后从滹沱河北岸传来几声枪,杏花猛的一颤身子说:&ldo;你听北面放枪哩,是不是区委他们出了事?&rdo;
&ldo;不像,区委他们准是转到枣园村去,枪声像是由杨家庄打出来的,也许敌人还在杨家庄。&rdo;二青立起身,朝正北也朝四面望了一下,继续说:&ldo;杏花,我看不管敌情怎样,先送你进村休息休息,要有敌情的话,天亮再出来。&rdo;杏花同意之后,二青搀她起来试验着走,走了十几步,她除了有点麻酥酥的感觉外,其余没什么妨碍。两个人从南面一块没腿高的高粱地绕回来,经过很长工夫,到了靠村的岔河沿上。二青小声叫杏花坐下等他一会,他先膛过河去看村里有没有情况。杏花怕他冷,把他的小褂子脱下来还给他,二青坚持不要,又重新给她披上,然后把裤腿卷到大腿根上,两脚慢慢地膛进岔河的水里去。河水是平静的,像一条青白色透明的带子,上面反映着天空银色的星花,水纹皱起时,星花乱了,随着水纹变成弧形白线,一条挨一条的往外伸展。由于二青膛水时的动作轻微,水被震动的声音非常之小,只有轻微的吉了吉了声。这种声音在河岸上的杏花听来,简直像她家招待客人吃面条时候,她拿木勺盛面汤的声音一样。等了一会,又听到同样的声音时,二青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