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夜里,打麻将中,大概是曾的婴儿着凉感冒,打喷嚏又哭泣,雇来照顾婴儿的阿妈抱着孩子小心翼翼的走到曾太太的身边:&lso;太太!公子好像肚子饿了。&rso;她说着促请给婴儿喂奶。
&lso;好啦,喂他牛奶吧!&rso;曾太太头也不回的说,她正专注地想做一副&lso;清一色&rso;的牌,因为她的面前已有四对牌和两张同样的牌来了,她很高兴以为一定会清一色。这最后的北风圈,如果是清一色,她的心里盘算着,不但可以赢回前面输的钱,反而还超赢二千个子儿。婴儿在邻室大声哭个不停,阿妈哄不了,哄着哄着婴儿还是哭不停,因此她又走过来说:&lso;太太!公子好像有点发烧呢!&rso;曾太太就像没有听见的样子,她希望一张&lso;一筒&rso;,她的目光深注意着桌面上数著「一筒&lso;的牌,她看见它只出现一张而很高兴。她自己手里已有两张,另一张便不是一对了,有人一定会打出来,她这样想着心里很高兴。阿妈又以着急的语气说:&rso;公子发烧呢,太太!&lso;&rso;好啦,哄他睡觉吧!&lso;她回答着,焦急的等着别人打出一筒或三筒。而曾却等着白板,若白板来了就&rso;大三元&lso;,他伸长脖子等着。太明看不过去说:&rso;曾太太!小孩不舒服,暂停一下如何?&lso;但曾太太仍然低头注视自己的牌没有回答。邻室的婴儿哭声更激烈。阿妈无法只得再回到邻室去。那短暂的时间谁也没有说话,只听见婴儿的哭声而已。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看着桌上打出来的牌,并且预想着别人下一张将会打出什么牌而演练著作战之略。尤其是曾已把&rso;二元&lso;置于桌面上,因此大家都小心注意着出牌,以免他成为&rso;大三元&lso;。接着轮到曾打出牌,各个人都屏息注视着他,曾振奋地打出一张三筒,啊,曾太太不禁高兴的叫出声,她正等着三六九筒。赖蓦地站起来:&rso;哪有人这么乱出牌呢?&lso;他说着仔细检视曾的牌,果然是曾犯了错,应该是出牌&rso;一鸟&lso;才对的。犯错得到的惩罚是,曾要付出全部输掉的金额,因此他输了一万三千个子儿。曾手里握有大三元的牌感到很遗憾。赖则认为指出曾的错误有功,那当儿大家争着说话,曾提议再打一环。赖和太明都无意再打。邻室的婴儿大概哭累了,声音小了,但那阿妈却慌张地跑来告急的说:&rso;孩子好像非常病重的样子……&lso;曾似乎并不在意,频频把麻将牌搅乱重新混合排列。曾太太这时才惊觉似的,跑到邻室去,曾看着她的背影大声说:&rso;别慢吞吞的,快一点回来!&lso;但她没有回答。太明实在更加看不过去了:&rso;孩子好像身体不舒服,时间也不早了,明天晚上再打吧!&lso;他顺着曾的性格婉言这样劝说。曾的嘴里&rso;嗯&lso;地应一声,走到邻室去了,但立刻回来:&rso;胡君,你帮我打电话到太平路的长春医院好吗?请医生来!&lso;他这样说,表情流露出很担心。但已经一点多钟了,电话迟迟不通。等到终于打通电话,医生到家里来时,已经两点半了。据医生的诊断,是急性肺炎,发烧到三十九度五分,叮咛家长必须小心注意看护着。太明不禁感到黯然,觉得打麻将也跟吸食鸦片一样会上瘾。
正月到了。南京的孩子用两根小棍子前端缚着细绳,巧妙地拉著「扯铃&lso;玩。孩子们穿着厚重的棉衣,在冷空气中,口鼻呼出白色的气息。听着拉动的扯铃嗡嗡作响声而高兴。正月里曾公馆的孩子们也玩得兴高采烈。太明对于过年没什么兴致,只是对于正月后便可以到学校执教觉得欣慰。至今那像冬天一样阴冷的心情,开朗起来。赖仍然悠悠自得其乐,一点也不着急,始终抱着候官主义。有一天他对太明说了一番大道理:&rso;候官主义古今不变。外国留学生因为干劲十足,所以一回国就急着找工作。可是着急有什么用呢?不但无用,我觉得反而有害。&ldo;罗马不是一日造成的&rdo;,你求好心切,但如果别人都不同心协力,便亳无效果。你离国几年,如今才回来,对国内的事情缺乏了解,语言也尚未十分能运用自如,纵然顺利找到工作,也许不见得能够胜任愉快。所以倒不如抱着候官主义等一两年再说。这看起来好像吃亏,其实不见得,在等候的期间突然碰上一个出乎意料之外的好机会,这种事屡见不鲜。&lso;这就是赖的见解。但太明对于他的这种机会主义、打算主义不以为然。例如他常说的&rso;做官发财&lso;等等,在他的观念里只把做官视为发财的手段,既无思想也没理想。但他对于官场里的事情却很了解。他说:&rso;胡先生!你不必着急,若是我当了一年所得税课的课长,就够养你们吃一辈子了。&lso;又说:&rso;中国的官吏并非阶段式的,有人原来在外国洋行当经纪人,摇身一变就做大官了,这才有趣。所以我认为第一是靠机会,第二还是靠机会。只要找到一个有力的好头子,地位便不成问题。若是当一年县长,有些地方比当十年省长还好呢。总之,当财政部长是最好的,其次是上海市长啦。这方面的事情,你不懂。&lso;他说了这些神情很得意。
淑春
正月了,太明如预定的到模范高中任教。他终于从闭居曾公馆的境遇中,走入实际社会里。虽然说是高中,但相当于台湾中学校的高年级程度,课业轻松。在语言方面,因为太明努力学习了,在教学上不成问题。而春风吹着大地时,他对于学校和学生都熟悉了。江南之春正酣的一日,他带着两三个女学生去游明孝陵。那天正是星期日,女学生们的穿着也跟平日不同,装扮漂亮。在明媚的风物中,太明跟具有柔软感性的她们接触,很久以来这时才使他有一种充实的感觉。她们是未来的为人母者,以他们柔软的感性,吸收太明的思想或教养,使太明自然而然的觉得为人师表之乐。她们不久将成长为够格的有教养的女性,对于建设新中国有益,太明这样想着,了解到教育工作,是一份多么有意义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