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南从上月起被召集去劳动服务队,在&tis;&tis;公用地做工。因为过度的劳动而倒下了。而劳动现地卫生状况差,而且也没有医生。因此病情日益恶化,终于无法救治了,最后才被护送回来。志南在担架上昏昏睡着,枯瘦的脸完全无血色,一瞥几乎认不出这就是志南,变得如此的惨澹极了。想到这就是那样的硬被逼着在志愿书上盖章,而被召集的志南,其凄惨,实在令人心酸。
家里顿时慌乱起来,胡文卿先诊察,因为病况已无法再拖延的恶化了,他一时很着急,立刻派人去请街上的西医。因为以他中医的医术已无法着手诊治了。医生马上赶来了,注射三针强心剂,说,然后要看经过的情形而定。病情已相当的急迫,从那医生的表情也看得出来。
太明在志南被抬回来的那一瞬间起,便对周遭的什么感到一种强烈的愤怒。究竟是谁把志南摧残成这样的呢?如果是他自愿的倒也罢了,他不愿意,硬威胁哄骗硬被征召的,摧残成这样的身体才送回来……他觉得这简直是太不负责任、太残酷的做法。
傍晚时分,也许是强心剂的效果,志南终于恢复意识,他对于站在床边的人,一一看着他们的脸,看到太明时:&lso;阿兄!&rso;志南虚弱的叫他一声。
&lso;怎么啦,志南!你振作一点!&rso;&lso;我已经不行了,以后拜托你照顾了。可是,落到这样的地步……实在遗憾……&rso;然后他面对着胡文卿和母亲阿玉说:&lso;阿爸!阿母!再见……&rso;志南就那样,脑袋突然搭拉垂下来,咽下最后一口气,真是想不到他这么快就死了。
首先阿玉放声痛哭,胡文卿虽然没有哭出来:&lso;天呀!&rso;他低声喃喃叫天,眼睛一直闭着。
太明全身哆哆嗦嗦,心里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激动,这不仅仅是悲哀的感情,而是更深刻的,一种从灵魂之底被摇动起来的使人恸哭之情。志南那无声的尸体,被痛苦折磨曲了,在太明看来好像志南控诉着他的遭遇似的。
弟弟的死,不由得使太明必须与某一问题对质决定。弟弟的死,那是死于非命。他成为没有代价的牺牲,而失去了年轻的生命。这在弟弟本身,是无可奈何的,就像宿命般的情形。太明这样想着。而这种宿命,已经不只是弟弟的遭遇而已,不久无疑的也会降临到太明自己和他父亲的身上……。要&lso;活下去&rso;的路已绝了,能够通往的是,走向死亡的路。太明想像亲人全死了以后,只有他一个人活着的情形,那是灵魂都冻住了般的活墓地。
而如果只不过是苟活着罢了,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来太明一直到现在的生活方式,非常的不彻底,他想认真的生活着,但事实如何呢?他从事过几种职业,但没有一项工作做长久。恋爱的情形也一样。
他想认真地生活着,然而对自己岂不是虚伪的吗?他没有克服现实的勇气,只是一切都妥协。他高等工业学校毕业,以台湾人来说是受了最高的教育,究竟这有什么用呢?他觉得自己简直跟蝼蚁之辈一样,是个软弱无力而没有用的人,对弟弟的死应感到惭愧!
太明是一个内向性的,然而对自己岂不是虚伪的吗?他没有克服现实的勇气,深深反省自己的人。这样的个性,这与其说成为他行动力的源泉,不如说束缚其行动,使他把所想的事十分之一都做不到的,一个非常保守的人。他到日本留学,然后又去大陆……他的行动看来似乎颇有作为,但其行动的骨子里又有什么呢?
此刻,很大的自责和反省之念,如狂风暴雨似的摇动着太明的身心。这对于他的肉体和精神来说,都是他忍受不了的。这时,他再度听到阿玉悲痛的哭声。这与其说是因志南的死而伤心,不如说是向天地哭诉的灵魂的恸哭。
那恸哭的哀号调子,渐渐的也感染了太明。那时太明好像忽然听到志南临终时呼叫的声音。死者不会呼叫的,是错觉吧。不,并非错觉,志南的确在呼叫。
&lso;啊!&rso;这时太明思考脉络的经纬一下子全断了,他感觉头脑里充满了异样的混沌。他失魂落魄似的蹒跚地走出房屋,他的视线已经焦点不聚,目光漂于空中的样子。
疯狂
太明突然发疯了,这传闻扩展开来,有几件事实,可以用来证实。首先,志南死亡的第二天,太明在胡家公厅的神桌上脸涂得像关公一样红的坐着,壁上有太明的笔迹,墨痕新鲜的写着:
志为天下士
岂甘作贱民
击暴椎何在
英雄入梦频
汉魂终不灭
断然舍此身
驴呀驴呀意如何(日本叫台湾人)
奴隶生涯抱恨多
横暴蛮威奈若何
同心来复旧山河
六百万民齐蹶起
誓将热血为义死
但是,太明的言行虽然奇矫,似乎还不能断言他已经发狂。胡文卿害怕写在壁上的激越诗句被当局目击了不妙,立刻在那上面挂了一幅画遮蔽,但听到这事情从近邻来看的人挤满了胡家的公厅。这时,太明脸上仍然涂得通红,昂然走入公厅,在人人吃惊的骚然中,太明悠悠的端坐神桌上。
&lso;告诉汝等众生!&rso;他大声说,那态度虽然异常,但却出奇的有一种逼人的神情,因此人人静悄悄的看着太明。太明接着朗朗吟诵:头家是大哥大哥是贼头人剥皮树剥皮山也剥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