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德政殿,好似听到了一直被阴风顶着的门忽然安静关闭的声音。顾韶仰头看了一眼天,眼角滚落一串泪珠:&ldo;爷爷父亲娘亲,亲族们,你们,安息吧。&rdo;到宫外时,已是大雨倾盆,罗元宇举着伞迎了上去,跟在她身后慢慢走着:&ldo;大仇得报,辛苦了,顾韶。&rdo;说完又陪着默然走了一段路:&ldo;明日午时,高恪受刑,我猜你现在是去找他?何苦呢,不要去了顾韶,一切都已结束,放过你自己。&rdo;
第43章第四十三章
下马车时,万俟春给她系上披风,她颇为感激,的确,明明是胜者,为何要在他面前显出狼狈之意。
顾韶站在那,她知道高恪此时背对她是想让她走,可她不走,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做什么,或许,是妄想听这人一句忏悔。终于,高恪转过身来,神色尽是鄙夷:&ldo;老夫无话对你说,走吧。&rdo;顾韶摇头:&ldo;真的,一点忏悔之意也没有吗?那么多条无辜的人命。&rdo;高恪负手挑眉:&ldo;忏悔?说这两个字的时候,你心里不虚吗?若是刚踏进永安你说这话,我不笑话你,可到了如今,你再说这话,未免太过虚伪。&rdo;
‐‐&ldo;什么,意思?&rdo;
‐‐&ldo;顾韶,你爷爷顾林成当年把你父亲顾允孟送到吴王身边,让其从小一起长大,存的是何心思,你当真不懂?你们顾氏一族在官场摸爬当了那么多年的谋臣,最终要给自己谋一个什么样的位置,你还要装傻?&rdo;
‐‐&ldo;血口喷人!&rdo;
‐‐&ldo;我是不是血口喷人,你心里清楚。否则,以我一人之力,你以为真能屠你全族?先皇真能放任至此?野心,到了一定时候,是藏不住的,长了眼睛的人,都看的懂。&rdo;
顾韶倒退两步,连连摇头:&ldo;你,太狠毒,事到如今还在蛊惑人心。我顾氏一族堂堂正正,却被你空口污蔑至此,你着实该死。你愧对的,不仅是我北麓顾氏,更有天下百姓…&rdo;
‐‐&ldo;如今要扯了百姓来给你垫脚了?我高恪愧不愧对天下百姓,轮不到你评说!怎么,以为如今你在皇帝身边得宠,便能以圣人自居了?老夫在此送你一句话,就算最终你能以女子之身揽朝权,最终不过是下一个我;而你以女子之身得不了权,你的下场,比我更惨。&rdo;
两人都红着眼看着对方,谁也不肯退一步。直到狱卒前来说,高怀逸来探监,顾韶浑身抖了一下:&ldo;高恪,不论如何,我亲手送你下地狱,我想做的事,做到了。&rdo;高恪不再回她,待她走后,轻回一句:&ldo;你送我下地狱,我会让你生不如死再下地狱!&rdo;
两人在大狱门口相对无言,高怀逸一身素缟,憔悴得仿佛下一瞬就能倒下去,顾韶想上前,才迈开步子,就听见她说:&ldo;恭喜你,大仇得报。&rdo;
什么哐当一声落地的响声,碎得稀烂。
从见到高恪起,高怀逸的眼泪就没断过,高恪等她哭得差不多才说:&ldo;别哭了,从今以后,你没有祖父没有父亲,只有娘亲和胞弟,还有太康那边一大家子指着你,你要撑住。&rdo;高怀逸强忍住哭泣点头:&ldo;爷爷…&rdo;
‐‐&ldo;你听我说,从今日起,你要忍常人所不能忍,也要教崇远忍常人所不能忍,破鼓万人捶,世间从不缺落井下石之人,别人的奚落,你就当苦莲,吞下去咽下去就没事了。&rdo;
见她又流泪,高恪摇了摇头:&ldo;皇帝如今只把我下狱,没动高家其他人,这是说他还是要接你进宫。伏秀,你日后进了宫,千万记住,先别争,因你没有娘家人帮你争了,也要教皇帝雨露均沾,否则他独宠你,你就成了人家的眼中钉,这一切,你姑姑都替你经历过了。贤王和高家一族人,就交给你照顾了啊,伏秀。&rdo;
这时候高恪终是说得泪水掉出来,高怀逸连连点头:&ldo;我都记住了,都记住了爷爷。我会照顾好娘亲,会照顾好崇远,会照顾好曙儿,会照顾好太康高氏一族。&rdo;高恪也欣慰的点头:&ldo;重担交到你身上也是迫不得已,成王败寇,天势如此。爷爷最后再交代你一句,伏秀,你不仅要笼络住皇帝的心,还要笼络住一个人的心。&rdo;
高怀逸泪眼模糊的抬头:&ldo;谁?&rdo;
‐‐&ldo;顾韶。你身边一个帮手都没有,你只有笼络住了她,才有人帮你,才有人帮你将来的皇子,她能做到这一切。你要想方设法不要让她离开你身边,伏秀,你懂吗?&rdo;
高怀逸震惊的看着他,一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感受到手上的劲,才醒神:&ldo;爷爷…&rdo;高恪声音压得极低:&ldo;你懂了吗?&rdo;她茫然的点头:&ldo;伏秀明白了。&rdo;高恪这才松开手:&ldo;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生来注定坐高位,心,不要太优柔寡断。&rdo;
最后,高恪背转身去:&ldo;明日,你不要来了。断头,不好看。&rdo;
高怀逸走出大狱时,顾韶还在那里,伞已无用,一身水湿,目光追逐着她,带着祈求。高怀逸从她身旁走过,一步一步走向马车,最终,身子一晃,整个人就要倒在雨地里。顾韶飞奔过去接住她,见人已昏过去,赶紧抱起:&ldo;叫郎中去府上!&rdo;
大夫开了汤药,熬好后顾韶喂给高怀逸喝,喝一口吐一口,根本喂不进。她拿帕子给她下巴擦干净,对一旁站着的人吩咐:&ldo;都出去。&rdo;万俟春犹豫一瞬,还是把人都带了出去。等人都走后,顾韶含了一口药在口中,吻过去,深深的吻进她嘴里,撬开她的牙关,直到她把药都喝进去。把药喂完,她唤人端来热水,又把人赶了出去,细细给高怀逸擦了被药沾到的地方,又给她擦了手,而后就呆坐在那,一直到天黑。万俟春几次请她用膳,都说不饿。
从醒来,高怀逸就不说一句话,也不对顾韶看。窗外阴色的雨天,一道一道电闪划过天空,仿佛发了狂一般。又一道炸雷响彻天际,高怀逸吓得捂住耳朵,顾韶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无能为力的看着她,午时已到,高恪,应是往黄泉去了。再抬起头,高怀逸已是泪流满面,挣扎着起身,摇摇晃晃的往外走,顾韶撑伞给她,在这狂风大雨里,不起作用,两人都瞬间湿透。出了府门,往自家后门走去,临了转身看着顾韶,不知是哭还是在笑:&ldo;你从头至尾,都在骗我。&rdo;
顾韶说不出话来,只是悲哀的看着她。高怀逸缓缓转身,留给她最后一句话:&ldo;恩恩怨怨,到此了结。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你。&rdo;
在府里呆坐了两天,万俟春来报,高家人已趁天没亮给高恪入殓,抬上山埋了,没有立碑。顾韶让她走后,敲了敲桌子,从屋顶上下来的乌骓恭敬的站那听吩咐,她想了想,笑得凄凉:&ldo;这几日,你护着她,别让那些宵小有机可趁。&rdo;乌骓称是,从怀里拿出信:&ldo;您父亲给您的信。族令让我带话,让您早日回昆吾。&rdo;
一大早,高怀逸撑着病躯送家人到城门口,真要分别时,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她执起高怀志的手用力握住:&ldo;从今以后,你是高家长子,一家人,就仰仗你照顾了。家道中落,会让你看尽人间百态,凡事,需忍耐,克制,要记住你的责任重大。&rdo;高怀志隐忍着泪,这些天,眼泪掉够了,今日起,再也不能随意哭泣了。他抱住家姊:&ldo;忍耐,克制,崇远明白。姐姐,你万万要照顾好自己。&rdo;说到最后,他用极低的声音说:&ldo;仇恨,我记着,你不要记仇,你要好好活着。&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