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如此意境,楼阁里坐着的贵女却毫无欣赏之心。皇后未至,到处都是叽叽喳喳的谈话声。太子妃人选定下镇远侯府嫡出的大姑娘,这事儿从姜梦虎前脚领了旨踏出乾华门开始,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兆京。
因这事,京城各门各户的后宅几乎炸开了锅,毕竟太子妃人选从一年半以前就开始物色,各家无不卯足了劲往上爬,个个都希望族中能出个皇后,不想竟花落最不可能中选的姜家。按说这姜家的家世身份要做储君的岳家那是绰绰有余,可姜家那丫头在京城里的风评实在不怎样。
一来她生得太艳,眉梢一挑就跟能勾魂似的,小小年纪便有些风流妩媚的韵味,怎么看怎么像戏里祸国殃民的奸妃;二来么她脾气霸道傲慢,大家闺秀该学的琴棋书画一概不通,每日钻营后宅生计,精明厉害得紧。
这样的人,如何当得了太子妃,将来还要母仪天下?
为着这事,京中多少姑娘暗暗咬碎了满口银牙,不过诸女忿忿的同时,却也卯足了劲看另一人的笑话。这人便是太子太傅家嫡出的姑娘江善芷,皇后的亲侄女儿,太子的表妹,京中赫赫有名的名门才女,太子妃原来最热门的人选。
如今这人就坐在公主玉座旁边的锦凳上,那是给公主伴读兼闺中密友的席位。年约十六、七岁的姑娘穿了身青莲色纱袄,衣摆绣了朵白莲,莲花瓣尖上渲染了浅浅的粉,如她雪白脸颊上一抹淡淡的红晕。
她坐得笔直规矩,像块剔透的玉石,一身的清雅,宛如月光,在这富贵锦绣的人堆里极其扎眼。
阁楼里的人都在看她,望去的目光已越来越无顾忌,形形色色的探究中夹杂着同情怜悯亦或幸灾乐祸,如同屋外烦人的蝉鸣,一个有形,一个有声。
可那姑娘仍只是坐着,眼帘半落,目光搭在几案上。
太傅江家长房的宗妇陆氏正与旁边夫人搭着话,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自家女儿,发现就算在众人的眼光中她的仪态亦无可指摘,唇边便扬起丝满意的笑。
这才是她江家的女儿。就算当不成太子妃,也不能叫人看笑话。
兴许是母女连心,江善芷有些感应,突然抬头看到母亲望来的眼神,忙又将下巴一沉,避开母亲紧迫盯人的目光。
她悄悄地……咽咽口水。
好饿。
早上就喝了半碗红豆粥,配个婴儿拳头大的花卷,胃只填满三成,她就被亲娘拉去拾掇妆容衣着进宫赴宴,这会正饿得慌,眼睛盯着案上摆的松仁酥饼就挪不动地儿,满脑子都是松仁酥饼嘎磞脆的滋味,可她母亲就坐在斜对面,她不敢伸手去摸那饼,只能生生克制着,将口水不动声色地往肚里咽。
江家是三朝元老,出过两个阁老与两个太傅,辅佐过三朝帝王,同时也是两任太子的师傅,在兆京可谓最大的清流世族。江善芷身为江家嫡长女,从小到大接受的都是最严格的教导,从起居礼仪到琴棋书画,每一样都被要求做到最好。
其他都还好说,可饭不能多吃一口,水不敢多饮半口,这对江善芷来说,真真是件辛苦事。她母亲说贵女在外不宜多食,以防因为吃食而坏了仪态,故她只能眼巴巴看着,不敢动手。
饿得前胸贴后背,谁还有那心思管这四周抛来的目光?
除了吃,她不想别的,就让她静静坐着,少花些力气还能撑久些。
可偏偏有人不如她意。
“江姐姐怎么一个人坐着,也不来与我们说说话儿?”旁边有人凑了过来。
“柳妹妹。”江善芷冲这人微一颌首,“池中青莲正盛,我顾着赏莲,失了神。”
她一开口,就是又甜又脆的声音,字字清晰,真真叫珠玉落盘,旁边的人便都闻声望来。
“姐姐果然是莲一般的人物。”来的是户部尚书柳家的嫡女,与江善芷见过几次,便自诩是她的蜜友,说话没有顾忌,“难怪一点也不生气。”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江善芷同她不过点头之交,只是架不住对方自来熟。贵女间争名夺利的小伎俩她见得颇多,如今怎会听不出对方拿话头要激她,她有些无奈,就只笑笑,也不答话。
“江姐姐不气,那是她心胸大,要换成我我非得气死。好好的姻缘叫人给搅黄了!”
又有三人走来,其中一人接了话茬。江善芷有些头疼,说话这人是刑部尚书林家的二姑娘。林家系出寒门,靠科举谋得仕途,故对家中子女的功课管得甚严,故这林二也跟着读了不少书,人倒正直热血,就是太过一根筋,快人快话无所畏惧。江善芷同她倒是交好,但也常为她这脾性头疼。
“可不是嘛。搅了亲事也就罢了,偏那人骄纵嚣张,如今这气焰更要涨到天上。”另一人接口道。
“从前她那眼睛就长在头顶,现在更目中无人!”余者附议。
“你看看她们那边,也不知在得意什么?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不就是要嫁太子……”林二说着往旁边瞟了眼。
“林妹妹!”江善芷见她说得过头,竟攀上太子,再怎么不想出声也不得不开了口。只是她虽沉了声,可仍叫人觉得甜脆动听,没半丝严厉。
林二忙收声,只拿眼恨恨瞅着旁边那圈人。
所谓人以群分,物以类聚,贵女们也分圈子派系。江善芷出身清流世族,家中长者多为当世德高望重的大儒,便不走仕途,也都在国子监或白崖书院任教,可谓桃李遍天下,深受寒门士子爱戴,故围在江善芷身边的也多是些清流之家或寒门士族之女。官场上文武不对眼,文臣嫌弃当兵的粗鄙,武将厌恶读书的迂腐,大老爷们前头的嫌隙影响到后宅,故贵女群也各自为政,清流寒门一派,将门武官一派,勋贵世族又是一派,总之互相看不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