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段时间,等手续办好了,我就带他去美国。他愿意跟我在一起。」任宁远看着他。
「我不希望再有什么风波,他也禁不起,你要想补偿他,就让他顺利这一回。」任宁远沉默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我知道是你把楚漠叫回来的。也许你是为楚漠好,但我跟他早就不可能了。」「庄维。」「我还没说完。楚漠就是个死脑筋,做事不知轻重,所以你别教唆他,免了起个头就收不住。他迁怒起来能把曲同秋整死的,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吧?」任宁远看它按着头套,远远站在那里。安静着,终于没再说什么。
已是接近闭馆的时间,人也渐渐少了,庄维轻拍了一下吉祥物的背:「该收工了,去把衣服换了吧。」吉祥物去了后面的隔间,却迟迟没出来,庄维进去,看它还穿着那身衣服站着。
「傻子,要怎么样也是把这行头脱了再说吧,闷在里面你不难受?」庄维帮它脱了道具服,男人却还是按着头套。
「没事,我不会笑你的。」头套取下来了,庄维看着他,从口袋里拿了手帕递过去:「擦擦脸吧。」「……」「你是看见曲珂了?」曲同秋点了头,还狼狈地捧着手帕,庄维听他擤鼻涕的声音,搂了一下他颤抖着的肩膀:「别难过,她跟着任宁远过得不会差,以后一定很有出息,你也会替她高兴的。」「……」「你还有我呢。」庄维亲了他的额头,把他抱进怀里,让那成了没有女儿的父亲的老男人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忙碌的书展过后,终于得到一天休假,庄维也不想再出门,只打算在家懒洋洋度过。曲同秋便出去买了菜,回来再打扫,擦洗,而后洗菜做饭。
曲同秋在厨房里尽职尽责烧着菜,庄维闲来无事从背后抱住他,看他翻炒锅里的孜然小羊肉,而后起锅装盘。
「卖相是还不错了,就是不知道味道怎么样,」庄维张了嘴,等着曲同秋喂他一筷子,「嗯……你自己也试试味吧。」而后在那微张着的嘴唇上亲了一下,舌头探进去舔了一舔,「觉得怎样?」被亲了的男人脸涨得通红,都出了汗,忙低头冲洗了锅子,要准备下一道菜。
庄维正把下巴支在他肩膀上,看他忙忙碌碌,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铃声大作,庄维一手搂着男人的腰,一手取出手机,看见来电号码便皱了眉,不耐烦地接通电话:「什么事啊?」那头却是个陌生的年轻男性声音:「请问是庄维吗?」庄维眉头皱得越发不悦:「是的。你又是谁?」「你好,我不清楚你和病人是什么关系,但你的号码是第一紧急联系人,我想通知你来一趟医院。」庄维把手机从耳边放下来,脸色就有些青。曲同秋感觉得到他的僵硬,忙回头看他:「怎么了?」「楚漠出车祸了。」任宁远接到庄维电话的时候,正身在外地,立刻订机票返程回来,赶到医院也已经是第二天的事了。
庄维在病房里坐着,面无表情,只抿着嘴唇,听见他推门而入的轻微动静,便转头用带了血丝的眼睛略微疲惫地望向他:
「回来了?」床上的人闭眼在氧气罩和仪器中间呼吸,任宁远看着,沉声问:「怎么样?」「只看他这两天能不能醒得过来。」压抑的气氛里一时沉默,任宁远声音更沉了:「是怎么回事?」「也没什么,他在拍卖会竞到一幅摄影作品,想送来讨我欢心,开车过路口的时候被闯红灯的车子撞上,肇事司机已经逃了。」庄维看起来也并不伤心,口气很冷淡,一贯的刻薄,「他运气太差了,早点对我死心,这次干脆别回来,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任宁远在他身边坐下,把手放在他肩上。平素纵有摩擦,真遇到事情,他们长久以来的交情就从那种种纷扰里凸显出来。
「你该去休息一下。」「我?我好得不得了,又没怎么样。」「昨天到现在,你睡过吃过了吗?」庄维转了头:「我没事。」「楚漠有我在照看,事情我会让人查,你不用担心。」「我没担心,」庄维略微粗暴地揉太阳穴,「我只是想,他是不是就这样死了。」任宁远看着他。男人咬牙的动作越发分明,脸上略微扭曲起来:「混帐啊。」「庄维。」「欠人的没还清楚,连个交代也没有,就敢这么死了吗?!做了一堆破事,留下一堆烂摊子,拍拍就屁股走了,哪有这种便宜事?!简直就是王八蛋。
「这混蛋平时不都是自以为了不起,总炫耀怎么火并也死不了吗?敢这样死了就太他妈贱了!我瞧不起他!」「庄维,」任宁远双手用力按住他肩膀,「你冷静一点。」庄维挣脱了他的手:「我很冷静!我就是趁他还没死透多骂他两句,省得以后我怎么骂他都听不见!」「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庄维红着眼睛瞪着他。
「但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对不起他,是他自己错过了。他心里很清楚。就算有什么,他也不会真的怪你。」「……」「所以你不要折磨自己,也别想那么多。有什么话,等他醒了再跟他说,」任宁远看着他,「一定会醒的,你得相信他。」庄维满眼都是睡眠缺乏的血丝,没再说话。
「你现在该去吃点东西,睡一觉。等头脑清楚了,再想想,如果楚漠醒了,你要对他说的到底是什么。」「……」「这对他很重要,你得想明白。所以我请你一定要有清醒的头脑。这比坐在这里折磨你自己要有用得多,你理解吗?」庄维在漫长的沉默里定定望着地板,过了许久才声音喑哑地说:「你不需要调时差吗?」「我在路上睡过,没关系,」任宁远搂了搂他的肩膀,不重的力道,「你去吧。」无论多混乱的时候,就算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了,任宁远也会是保持冷静理智的最后那一个,让大家有所依靠和指望。他习惯了担负这个责任,大家也都习惯了。
庄维走后没多久,门又被小心翼翼地打开,任宁远抬头便看到那正尽量放轻动作、不打破病房安静气氛的男人。男人刚探了一只脚进来,抬眼也看见了他,瞬间就僵了,脚就那么伸着,被一刀钉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任宁远略微一怔,还是先温和地开了口:「庄维在隔壁饭店。」「……」「我让他去的。他状态不好,需要休息。」男人没出声,还是全身绷紧地在那僵硬着,脸都绷住了,透不过气来一般。
任宁远看了看他手里的东西:「你给庄维送饭来的?」曲同秋僵直地站着,喉头上下动了一会儿,才勉强点了下头。
楚漠出了意外,人命远比他的恩怨要大得多,他不会在这种场合发泄他的情绪,只努力压抑着,不去看坐在那里的高大男人,低头转了身想走开。
任宁远叫住他:「但我已经帮他叫过房间服务了。」曲同秋「啊」了一声,站住了,拎着那盒饭菜,有点迟疑起来。
「不浪费的话,可以给我吗?我刚下飞机。」任宁远会开口跟人要饭吃。曲同秋极其意外,一时不知所措起来,犹豫地站了一会儿,眼睛看着别的地方,离了一定的距离,还是把饭盒递了过去。
「谢谢。」任宁远拿好筷子,打开家用饭盒,看着里面的饭菜:「庄维也喜欢你炒的苦瓜咸蛋黄吗?」男人的眼光还是放在不相干的门把手上,勉强回答:「他不喜欢……但是这个……现在……清凉退火……」任宁远夹了一块:「嗯,是好东西的。」静默里任宁远慢慢吃着餐盒里的东西,每个动作都很自然。曲同秋在边上侧对着他,不自在地站着,等他把饭菜吃得干净,一点不落,再把饭盒收回来。
曲同秋拿了饭盒,也并不走,只望着地板,勉强说了句:「我……下午不打工。」任宁远看着他:「嗯?」「下午是……轮到我照顾……」任宁远看着他为难的侧脸,温和道:「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男人低着头。
「但楚漠是我好朋友,我这几天都会在这里和你们一起照看他,请你忍耐一下。」「……」「你就当我不在这里。」曲同秋终于还是搬了椅子,在病床另一边远远找个地方,静坐着,尽量只留意看床上的病人和那些机器的动静。但那高大的男人坐在那里,他全身就像感应到某种巨大气场般,一层层起了鸡皮疙瘩,轻微发起抖来。他想,那是说不出口也无法消磨的恨意。
曲同秋一直都紧张着,微微发抖,不和任宁远有视线接触,任宁远还是感觉得到他弓起背的警戒,瘦骨嶙峋的猫一样。
「曲同秋。」「……」「你是要跟庄维去美国吗?」他静默着,点了一下头。
「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在那里生活会不习惯。」「……」「不想留在t城,还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你不一定得去那里,也不一定得和他一起,」任宁远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庄维他,不会只以朋友的身分和你相处。」曲同秋没出声,缩着肩膀,瘦削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动摇。
任宁远看着他:「你其实也都清楚,是不是?」曲同秋只绷紧了,固执地坐着。
任宁远沉默了一会儿:「和男人一起生活,你已经能接受了吗?」「……」「还是说,你喜欢上他了?」「……」「你对庄维,是认真的吗?」没有得到任何回答,却又好像都已经在沉默里有了答案了,任宁远没再说话,只看着他。曲同秋还在哆哆嗦嗦,身形卑微的,但是很坚定。
沉寂也变得略微诡异,底下有什么流动着似的。毫无预警地,任宁远突然站起来。
曲同秋立刻抬起头,受惊的动物一样盯着他,眼睛都睁圆了。
「不是的,你看,」任宁远对着他惊疑的眼神安抚地摆摆手,指了床上的男人:「你看到了吗?」曲同秋还在莫名而紧张:「啊?」「他的手。」曲同秋看着楚漠平放着的手,什么异样也没有。凝神静气的几秒钟注视里,手指那难以觉察的轻微动弹让他猛地「啊」了一声,慌忙站起来,一时也忘了要避着任宁远:「这,这是……」两人屏住呼吸对视着,都从对方眼里确认了事实一般,曲同秋一下子因为喜悦而涨红了脸,忙朝门外走:「医生,医、医生……」医生来替楚漠做了检查,和任宁远谈了一阵。庄维也很快就回来了,对着床上睡着一般的男人,面无表情,只抿着嘴唇,曲同秋想安慰他似的,在他身边坐着。
「医生说了,照这样,今晚应该就能醒了。」庄维「嗯」了一声,脸上并不见放松。
「你担心醒来以后的情况吗?
」庄维不大地应了一声,依旧锁着眉头。
曲同秋忙安抚地:「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嗯。
」男人的言辞和感情一样,都是简朴而真实:「楚漠是个做大事的人,比普通人要强,命也大,一定能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