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在您到这里来之前,他已经来过一次。&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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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以来,除了周末,每个早上皮皮都会到青年路旁的同仁巷吃早饭。那个店子仅供简便的早点和饮料。豆浆浓,油条脆,生煎包子里有花椒的香味。也卖咖啡,生磨的,哥伦比亚原味,比上岛便宜,且杯子还大。
店子是老式的房子,生意不是特别好,在这一带以白领为主的住宅区毫不显眼。
七点半的时候皮皮又看见了那个男人。
几个月来,有一对&ldo;夫妇&rdo;几乎天天都在这里相聚。他们显然属于不同的家庭,各人戴着各人的戒子,男子四十,女子三十五六,平凡的人,风度、长相都很相配。
他们来自不同的地铁出口,似乎住得都很远。男人总是先到几分钟,替女人叫好咖啡和早点,然后在一个僻静的角落等待。女人的打扮很时尚,手指上的钻戒闪闪发光,小巧的身材,高高的鞋跟,走起路来风韵别存。皮皮尤爱她耳朵上的一对红宝石耳钉,米粒大小,在乌黑的短发中若隐若现,显得那张并无特色的脸风情万种。
他们的爱情就像这对耳钉,存在又似不存在。就有那么一丁点儿,什么全都有了。喁喁而谈不到十分钟,他们各自拿着自己的咖啡,去了不同的大厦,消失在灰色的人群中。
每当看见他们,皮皮都在想妈妈和那个台商在一起时会是什么样子。她没见过那个人,只知道是个富态的中年人,很斯文,非常有钱,在这个城市有好几个玩具厂。听人说,他对妈妈并不大方,小恩小惠就捕获了。奶奶后来说,都是皮皮外公造的孽,有个女儿不晓得娇着养,喝酒发疯动不动把人揍得死去活来,长大了自然抵抗不了男人的诱惑。后来妈妈怀了孕,偷偷到医院打胎,大出血差点死掉。医院通知了皮皮,那时皮皮刚上班不久,带着自己的积蓄去善后,将面无血色的母亲接回了宿舍,天天给她炖甲鱼养身子。钱不够用,还向家麟借了一千块。家麟执意不让她还,皮皮也没还。
整个故事就像《廊桥遗梦》的通俗版。妈妈告诉皮皮,其实自己不是二奶,那个男人是离婚的,生意做大了打算到欧洲发展,想让她跟着去。她犹豫着不肯答应,他就找了别的女人。皮皮听后就说,妈您实在喜欢他就离婚吧。一拍两散大家轻松。皮皮妈眼泪掉个不住,不是我不肯走,我舍不得你。若是没有你我早跟你爸离了。你奶奶那张苛薄嘴,眼里能下刀子,我和她呆一天都是受罪,跟她过肯定早死。
其实婆媳暗斗皮皮打懂事起就天天看见,总以为是人民内部矛盾,却不料会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后来她把这些说给小ju听,小ju还羡慕:&ldo;你还有妈,无论出了什么事最后还是回了家。我的妈呢?一去无踪影,临走时就扔给我爸一张纸条:&lso;小ju已经会做饭了&rso;。&rdo;
生活之于皮皮就像一幅张大千的水墨画,太多的模糊凌乱沉在水底,只有家麟那只凌风独立的荷花是清晰的。清晰得好像是她的未来。
家麟是皮皮褐色人生中唯一可分辨的风景,而贺兰静霆则从未出现在她的蓝图之内。
于是乎,木鱼茶庄之后,皮皮再也没有见到他。
倒不是皮皮不知好歹。就在贺兰静霆离去的当天,皮皮满怀愧疚地给他打过了三个电话:两次手机,一次座机,无人接听。怕他还在气头上,皮皮等了三天,再次打电话,还是无人。电话滴了几声进入自动留言,尤疑半晌,皮皮怯怯说了一句:&ldo;贺兰先生,那天的事很对不起。你‐‐&rdo;她本来想说&ldo;你手指上的伤好些了吗?&rdo;话没说完,留言时间已过,电话滴地一声关掉了。不知为何,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羞辱,再也鼓不起打电话的勇气。
万般无奈之下,她去问了冯新华。冯新华说,贺兰静霆这个月要和馆长一起去看两个考古现场,行程排得满满的,人现在在陕西某县。皮皮又心神不宁地等了一周,仍无回音。想着好不易到手的采访前途未卜,有些泄气。思前想后还是决定等贺兰静霆回到c城再说。
正好赶上这月卫青檀身体不适,请了三周假。而皮皮的托福考期越来越近,天天下班就泡学习班背单词做习题。她倒不指望能考个好成绩,昂贵的报名费摆在那里,蒙混过关太对不起钱了。
整整一个月就在忙碌和混乱中度过了。
正月十五的那天,皮皮到麦当劳吃中饭,顺便会一会辛小ju。午休时间,小ju拉着皮皮的手溜到门外,忽然说:&ldo;皮皮,我网恋了。&rdo;
&ldo;你,网,恋,了?&rdo;皮皮双眉一皱,将信将疑。
小ju非常肯定地&ldo;嗯&rdo;了一声。
除了打工,小ju所有的业余时间都耗在网络上:是数个论坛的版主,加入的qq群有五十多个。她非常积极地加入网上的&ldo;集体活动&rdo;,却与这些集体保持着理智的距离。拒绝和任何人单独联系。迄今为止,她个人好友的qq名单上,大约只有皮皮和佩佩两个人。皮皮宿舍里没有网,去了报社才在线上,佩佩只喜欢电话联络。她们都没有时间陪她聊天。
而小ju居然网恋了!!!
没等皮皮拷问,小ju就招了。她们是在&ldo;芝麻开门&rdo;的论坛里认识的。二十九岁,数学所的研究员。
&ldo;假的。&rdo;皮皮一口否定,&ldo;骗子。现在专有一些五十岁的老男人情场失意,在网上骗女孩子,一直骗到床上为止。&rdo;
&ldo;至少他懂数学,这个肯定假不了。&rdo;小ju努力替他辩护,&ldo;我扔给他一道非线性微分方程,一会儿功夫就解了。他扔给我一道,到现在连个近似解还做不出来。&rdo;
&ldo;好吧。他是一个懂数学的骗子。&rdo;
&ldo;我觉得……他说话还算诚恳。&rdo;小ju双手支颐,双目炯炯,&ldo;他要求见面。&rdo;
&ldo;这么快就要求见面?&rdo;皮皮的脑袋敲起了警钟,&ldo;会不会是色狼啊?&rdo;
&ldo;我的条件也不好啊。妈妈跟人跑了,爸爸是疯子,无学历、待业、打工、一无所成。如果他真是搞研究的,也许还嫌我呢。&rdo;小ju叹气。
&ldo;嫌你什么?你长得这么好看!&rdo;皮皮推了她一把,&ldo;你以为男人很看中学历么?&rdo;
&ldo;唉,这些年,我也想读个夜大什么的。可是我一天都要打两份工,实在没精力读书了。还说呢,我爸又病了。&rdo;
小ju的爸爸是这样的。如果健康,他会在公园或者街头算数学题。饿了就随便买点东西吃。钱全是小ju供给。他记得一个月回家向女儿要一次。
如果他病了,就不再露宿街头,而是哼哼叽叽地倒在家门口,小ju不得不照顾他,严重的时候还要请假。
&ldo;需要借钱不?&rdo;皮皮问。
&ldo;这回他的病有点麻烦,医生怀疑是癌症。&rdo;小ju想了想,说,&ldo;你能借我五百吗?我下个月还不了,年底才能还你。&rdo;
虽然小ju偶尔会要向皮皮或者佩佩借钱,但她很讲信用,说什么时候还,绝不拖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