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光,不算刺眼,不算柔和,不像劣质电影里矫揉造作的仙境,也不像街头小贩或魔术师利用阴影制造的黑暗光效。在那大教堂般的储藏室里,光线清澈澄明,照亮一切,此处的光缺乏这种透明度,但也不能用昏暗浑浊之类的词语来形容。此刻,他想不出更合适的词。他思考要如何向父亲描述这种光,然而实际上,或许只有父亲才能告诉他这种光的特质。
&ldo;尽管此处的过道高而宽阔,你还是得背着包尽量靠中间爬行,远离两侧。&rdo;切尼的话再次证实了总管在概述中读到的内容。就像背上粘着胶布的猫,肚子贴地悄悄潜行,&ldo;无论你对封闭空间或开放空间有何感受,在那里都会感觉很奇怪,因为你既像是在开阔的野外行走,又像是身处狭窄而毫无遮拦的悬崖。因此,你同时存在于封闭受限和无比开阔的空间内。这也是我们催眠勘探队员的原因之一。&rdo;
不用说‐‐切尼从来没提过‐‐每支勘探队的领队必须在没有催眠相助的情况下忍受此种体验,他们会在过道内看到奇异的幻象。&ldo;就像水族馆,头顶上方都是水,但更加浑浊,我看不清水里游的是什么。不过也可能不是水浑浊,而是水中的生物形象模糊。&rdo;&ldo;我看到群星构成的星座,一切既遥远又接近。&rdo;&ldo;那是一片广阔的平原,就像我长大的地方,并且不断延伸扩张,到最后,我不得不低头看着地面,因为我有一种被填充的感觉,仿佛快要被撑爆了似的。&rdo;所有这些都很可能是叙述者头脑中的假象。
过道的长度和隐形边界的宽度也不一致。有些返回的勘探队员汇报说,过道蜿蜒曲折,而另一些人则说它是笔直的。关键是,每次的描述都不一样,而通过它进入x区域的时间也无法确切估计,只能说&ldo;通常&rdo;在三小时到十小时之间。正因为如此,总部一开始担心这里的入口会彻底消失,不过也有人持反对意见。在有关边界的文档里,总管看到詹姆斯&iddot;洛瑞说过的一句话:&ldo;……当我望向这道门,感觉它就好像一直都在那儿,就算x区域不存在了,它也永远不会消失。&rdo;
局长显然认为边界在扩张,但没有证据支持这一观点。有些文件来自级别远高于南境局的管理层,其中一则意图调停纠纷的信件中声称,局长只不过是想吸引注意力和资金,以拯救一个&ldo;濒死的机构&rdo;。如今总管亲眼见到了入口,他不知道是否真有人理解&ldo;扩张&rdo;的含义。
&ldo;不要盯着它看太久,&rdo;维特比建议道,&ldo;它会把你吸进去。&rdo;
&ldo;我尽量避免。&rdo;总管说。但已经太迟了,唯一的安慰在于,假如他真要往里走,一定会被维特比和切尼阻止,或者被激光阻止。
回旋的闪光使得他头脑中难以构建出生物学家的形象,难以想象她就站在此处,即将跟随第十二期勘探队的另三名成员钻入那片光亮之中。当她到达此地时,已经受到催眠影响。语言学家也已离开勘探队。她们只剩下四个人,带着行囊,准备爬入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光芒中去。唯有局长的眼睛是清醒的。假如总管看过她涂鸦的笔记,并清除层层积淀,找到其内核……当他再回到此处,是否能重建她当时的思维与感觉?
&ldo;第十二期勘探队和最后一支第十一期勘探队的成员是如何从x区域出来又没被看见的?&rdo;总管问切尼。
&ldo;一定是还有我们没找到的出口。&rdo;观察对象仍拒绝与他合作。他仿佛又看到自己十四岁时,父亲在厨房里,把烂掉的草莓塞进玻璃杯底部,然后用卷成圆锥形的纸盖住,以此来诱捕飞进室内的果蝇。
&ldo;为什么我们可以看见过道?&rdo;总管问道。
&ldo;我不明白你的意思。&rdo;切尼说。
&ldo;假如我们看得见,就说明我们应该能看见。&rdo;也许吧。有谁真正了解呢?至少在总管看来,他的每一句即兴评论都自带回声,仿佛以往的访客和新雇员们所说的陈词滥调依然滞留在空气中等待融合匹配的机会,要找到完全相同的字句实在是太容易了。
切尼把腮帮子使劲往里吸,片刻之后,他勉强承认道:&ldo;是有这样的理论。绝对有这样的理论,没错。我无法否认。&rdo;
他惊愕地想:什么东西可能顺着十二英尺宽、二十英尺高的过道跑进这个世界?
他们站立良久,任由时间流逝却不以为意,对雨水也不予理会。维特比站在一旁,雨水浸透了全身,却对雨伞不屑一顾。在他们身后,伴随着阵阵雷声,小溪的汩汩流水顺着地势涌入山脊后面的水潭;而在他们前方,则是晴朗无云的夏日。
与此同时,总管仍尽力凝视着那片闪烁舞动的光芒。
010:第四次越界
当天稍晚,总管身上已经干了,他也收到上午与生物学家对话的文字记录,而前往边界的经历依然在脑中如万花筒般旋转,这时,风土的概念再次渗入他的头脑。他刚刚不情愿地把老鼠重新扔进了垃圾桶,植物也被送回大教堂般的储藏室,这需要坚定的意志力,而关上那扇门、遮掩墙上涂鸦的古怪祷文也同样需要意志力。他憎恶迷信,但依然心存怀疑‐‐他也许犯了个错,局长把老鼠和植物留在桌子抽屉里是有原因的,那是一种古怪的防护措施,用以对抗……什么?他在互联网上搜索幽灵鸟提到的附壳蜗牛,不过仍然搞不太明白。她几乎是完全照搬一本旧书中的文字,书的作者是个默默无闻的牧师兼业余博物学家。那或许是她念大学时读到的,不知伴随着什么样的记忆。他觉得这并不重要,除了有一点很明显:生物学家将他跟一种笨拙的蜗牛相比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