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亭跟着点头。
訾文海接着说:&ldo;这些年来,同乡中人,还有银行界的朋友,多次劝我投身实业。我也是受了苗瀚东先生和你,还有赵氏兄弟成功的启发,想来想去,感觉到还是实业较为可靠。我把布染好了,交给商家卖出去,不与老百姓直接打交道。我卖你买,我卖贵了你肯定不买,这你可不能再说我刮地皮了吧。所以,我就来找到老弟,问问这染厂是不是可以干?怎么干?寿亭,咱俩无冤无仇,外人之言,多有不实之词,还请老弟据实相告。&rdo;说着用恳求的目光看着寿亭。
在他说话期间,寿亭精力十分集中,一刻也没离开訾文海的脸。他摸过烟来对燃上,认真地说:&ldo;訾律师,你那公子和家驹东初都是同学,你是我的长辈。既然来问我,我就应当如实给你说。在山东省内,就我这个年纪的,包括赵东俊,也不敢说比我懂印染。訾律师想干这一行,我看行。谁都得穿衣裳,只要穿衣裳就得有颜色,只要有颜色就得有染厂,咱就有买卖。没颜色的衣裳是哭丧的孝袍子,不能算是衣裳。哈……&rdo;
訾文海也笑了:&ldo;寿亭老弟真是很风趣,我就愿和这样的人交朋友。老弟既然让我坦诚直说,那我也就没有必要绕弯子了。寿亭,你想过再合伙开一个工厂吗?比如咱俩合伙?&rdo;
寿亭没有立刻回答,他向烟缸里弹了下烟灰,慢慢地说:&ldo;訾律师,我想开很多很多的工厂,挣很多很多的钱,把苗瀚东也比下去。唉,訾律师也知道,我是要饭的出身,我现在这成色,应当说是暴发户,当辈子发了财,并没从祖上继承下什么来。你也看见了,我这新厂刚刚上道,所有的钱差不多都用进去了,现在已经没钱和别人合伙了。訾律师,我在济南,咱们就是朋友,你的能力是我不能比的。能和你这样的人合伙办工厂,只有赚钱,不会赔钱,我当然求之不得。如果我有钱的话,咱俩合起来,再加上訾律师这样的社会地位,用不了几年,山东省的同业就得俯首称臣。唉!&rdo;他说得很真诚,一脸的惋惜之相,还不住地抖手。
訾文海向上推了下眼镜:&ldo;寿亭老弟的财力我是知道的,这不是搪塞我吧?啊?哈……&rdo;
寿亭浅浅一笑:&ldo;訾律师,我做买卖就是想发财,我不管别人说什么,谁能给我带来财运,我就和谁合伙。搪塞?把钱往外搪?&rdo;
訾文海点点头:&ldo;既然你资金方面不凑手,能不能到我的厂里兼任经理?我给你百分之十的干股。&rdo;
寿亭乐了:&ldo;訾律师,这就没必要了。你再干染厂,肯定是买印花机,就是单色布,你也不会再染了,也要用单色版印上颜色。訾律师,这印花机是新玩意儿,我自己还没弄明白呢!你来的时候我正在着急。你看‐‐&rdo;说着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块废花布拿过来,&ldo;这就是我那新机器印的花布,这三个颜色根本不一样。这能卖吗?你请我这样的掌柜的有什么用呢?我是上一个时代的人物了。这一个时代的掌柜的,不仅要能干,还得有文化。我实际上已经过时了,也就是维持罢了。&rdo;
訾文海拿过去看了看,说:&ldo;至于是印还是染,我是一点也不懂。这样吧,寿亭老弟,到工厂办起来的时候,你常过去指点指点总可以吧?&rdo;
寿亭干脆地说:&ldo;没问题,随叫随到。但是,你既然买印花机,德国货也好,日本货也好,他都来人教,教不会不走。不过我倒是可以帮你合算一下成本价钱之类的,就是帮忙也帮不上什么大忙。&rdo;
訾文海很高兴:&ldo;寿亭,你是内行,能有你帮着我,我就放心多了。我说,寿亭,这印花机是德国的好,还是日本的好?&rdo;
寿亭笑笑:&ldo;日本货便宜点,但和德国机器比起来,这样说吧,日本货就是个小糙驴,德国货是大骡子,虽然都能拉车,可那小糙驴驾不了辕。从长远处打算,还是买德国机器好。&rdo;
訾文海深有感触:&ldo;有道理,有道理。日本毕竟是后起的工业国,水平比德国低,是正常的。这样,寿亭,我回去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给我一个时间,让我请你吃一次饭。&rdo;
寿亭站起来和他握手:&ldo;你也别请我,我也别请你,咱俩出去吃饭‐‐&rdo;寿亭把眼向别处瞅,&ldo;人家一看,这陈六子来了才几天,怎么先摊上官司了?&rdo;
二人执手大笑起来。
訾文海的洋车夫见他下来,忙掸了一下坐位。訾文海扳着腿上了洋车,车夫在一旁扶着。他从上车的那一刻起,就不住地向寿亭摆手,快出厂了还扬起文明棍向寿亭打招呼。寿亭笑着,客气地相送。
老吴也陪着出来送客,他见訾文海出了厂门,问:&ldo;他来找咱干什么?&rdo;
寿亭笑笑:&ldo;他想开个染厂。&rdo;
老吴表情有些紧张:&ldo;这一行里要是进来这样的人,咱还能肃静了?&rdo;
寿亭淡淡一笑:&ldo;我说老吴,这人哪,是生有处,死有地。想找死呀,你怎么也拦不住他,不如由着他去。你留神看着报纸,一发现他厂里招工人,马上告诉我。&rdo;
【3】
夜明妃叙情馆里,佣人们忙着里外地收拾,准备迎接寿亭。楼下,远宜十分高兴,哼哼着歌插花。
姨母过来说:&ldo;远宜,你六哥顶多在这里坐俩钟头,那晚上还见客吗?&rdo;
远宜没抬头:&ldo;不见,晚上我请六哥吃饭。&rdo;
姨母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
远宜问旁边的佣人:&ldo;你们知道哪里有卖土烟的吗?我六哥专抽土烟。&rdo;那口气就像抽土烟是一件特殊技能。
佣人说:&ldo;知道,出了咱街口,往东一走就是土烟店。&rdo;
姨母接过来说:&ldo;你六哥抽的那土烟不是一般的土烟,那是好烟叶专门找人卷的。那天他在楼下一个劲地抽,弄得满屋是烟,可一点不呛。你六哥那做派也真够受的!那天我就没明白过来是你恩人,要是明白过来,我就羞得他出不了这个门儿。&rdo;
远宜不理姨母的抱怨,对佣人说:&ldo;去,去土烟店问问,也让他用最好的烟叶卷一点,不管多少钱,把烟弄回来就行。&rdo;
姨母剜她一眼,走开了。
佣人看了看姨母,很是迟疑,远宜说:&ldo;去呀!&rdo;
佣人再看看姨母,这才解下了腰间的围裙。
东初发电报回来了。寿亭让他坐下:&ldo;还是汽车快!办好啦?&rdo;
东初说:&ldo;办好啦,只是没给他说日子,光说近期。&rdo;
&ldo;嗯,我安排一下厂里的事就走。哟,我刚才一想,真还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呢!&rdo;
东初说:&ldo;没事。到咱定下来之后,我再通知他。六哥,还有一档子事,你得给我个明白话儿。白志生这两天一直盯着要请客,这些王八蛋挺坏,我看还是见一面吧。&rdo;
寿亭哼了一声:&ldo;不见,让他慢慢琢磨去吧!&rdo;
&ldo;六哥,这小子把我厂里的钱也送回来了,还说今后永不再来打扰咱们。这都多亏人家沈小姐,给咱请了那么多有势力的人。&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