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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第2页）

&ldo;春花茶馆&rdo;的周遭是小桌子，茶客沏了壶好茶，嗑着瓜子，啖着饼饵，也听听戏。有的客人把一排排长板凳搬到前面坐下，后面的便说笑打闹，说坏了规矩。小二提着大铜壶，跑腿的穷孩子给大伙递毛巾把子，也有买卖糖果，花生仁儿的，冬天还卖糖炒栗子。乘机看蹭儿戏。

茶馆让出一片空地作为前台，旁边有红底黑字的戏码，上书&ldo;群英会&rdo;，原就是师大爷给东家推许过的科班小子。关师父那天拎了点心匣子来见过。东家师爷们在调弄小鸟，回头打量打量几个台柱，还登样。

&ldo;你给我开个戏码，替你插个场子就是。可咱的规矩‐‐&rdo;东家道：&ldo;第一是唱白天，第二是唱开场，第三&rdo;

&ldo;成啦成啦，给孩子一个机会见见世面，踏踏台毯嘛，这就是鞋面布做帽子‐‐高升了。其它嘛，赏孩子们几大枚点心钱就好。&rdo;

正式扮戏了。

前台左右各有上场门下场门，后面闹嚷嚷的。师父给每人画了半边：&ldo;自己照着这一半来上油彩，给你们看着样儿。&rdo;

于是都仔细端详镜中的阴阳脸，抖呀抖地装扮着，最后摇身一变，成为一个个古人。

&ldo;哎，用白的用白的，你瞧，你这边不是画多了吗？钟无艳一样！&rdo;

小豆子第一次扮演美人，吊梢凤眼，胭脂绯红连绵腮边脸颊眼睑上，不知像什么。也许一个初生的婴儿也是这般的红通通。

&ldo;我替你画。&rdo;小石头兴起，在另一边脸上依样葫芦。

&ldo;小石头你管你自己不就成了？嗑一个头放三个屁，行好没有做孳子。你替他画了，你自己不会画，这不就害苦他？以后你照顾他一辈子呀？&rdo;

小石头只好死死的溜开，还嘀咕：&ldo;一辈子就一辈子！&rdo;

小豆子自镜中朝他做个鬼脸，他也不反应，自顾自装身去，好一副倔脾气。

师父又过来打量小豆子的装扮。不对劲，加添了数笔，发牢骚：&ldo;祖师爷赏你饭吃，成了红角，自有包头师父，现在？谈不上！&rdo;

终于锣鼓响起。拉胡琴的歪鼻子丁二叔问：&ldo;准备好啦？上场咯！&rdo;

上场了：生是吕布，旦是貂禅。还有董卓，诸葛亮，关公，张飞。战战兢兢唱一场。小石头出场时，小豆子躲在一壁偷看，手心都出汗了。轮到他出场，二人在茶馆的中心，勉力地唱着不属于他们年岁的感情，一点也不明白，只是生生的背着词儿，开腔唱了。吕布与貂禅，春花茶馆。是呀，群英会，&ldo;群英&rdo;的奠基。

二三十年代，社会中人分三六九等，戏曲艺人定为&ldo;下九流&rdo;，属于&ldo;五字行业&rdo;。哪五字？是戏园子，饭馆子，窑子，澡堂子，挑担子。好人都不干&ldo;跑江湖&rdo;事儿。五子中的&ldo;戏子&rdo;，那么的让人瞧不起，在台上，却总是威风凛凛，千姣百媚。头面戏衣，把令人沮丧的命运改装过来，承载了一时风光，短暂欺哄，一一都是英雄美人。

还没下妆，十岁上下的&ldo;群英&rdo;，一字排开，垂手而立，让师傅检讨这回蹋台毯得失。关师傅从来不赞，这回更是骂得慌‐‐骂尽了古今英雄：&ldo;你这诸葛亮，笨蛋！学艺学到狗身上去啦？&rdo;

&ldo;董卓半点威武也使不出来，一味往&lso;腿子&rso;里躲，淞阵啦？&rdo;

&ldo;关云长怎么啦？千斤口白四两唱，你还吃&lso;栗子&rso;呢！&rdo;

&ldo;张飞乱卖气力，抢到台中心干嘛？&rdo;

&ldo;你这吕布，光是火爆，心一慌就闭眼，怎么唱生？我看你不如扮个狗形算了！&rdo;

&ldo;还有貂禅，身体瘫下来，一点都不娇媚，还说&lso;四大美人&rso;哪？眼睛往哪儿瞧？瞧着我！&rdo;

师父这四下数算了一番。你瞧他那毛茸茸的头脸，硬盖住了三分得意劲儿，心里有数：功夫还真不赖，不过小孩儿家，宠不得，非骂不可。多年的大道走成河，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最初是唱茶馆子，后来又插了小戏园的场子了。戏班后台有大锅饭，唱戏的孩子可以在后台吃一顿&ldo;保命&rdo;饭，平时有棒子粥，有棒子面窝窝头，管饱。过节也有馒头吃。

一天一天的过去了。

三伏天，狗热得舌头也伸出来。

河畔，一群只穿粗布裤的孩子，喧哗地下水去。

趁着师傅外出，找爷们有事，大伙奔窜至此玩乐，打水战，扭作一堆堆小肉山。还有人扮着关师父平素的凶悍模样儿，瞪眼翘胡子，喊打喊杀的。小孩子不记仇恨，更加不敢拂逆，背地悄悄装龙扮虎，图个乐趣无穷。

有一个汗水大的，总被师傅痛骂：&ldo;还没上场就满身的汗，像从水里捞上来，你这&rdo;柴头汗&ldo;，妈的，怎能吃戏饭？光站班不动也淌出一地的水！&rdo;这柴头汗现下可宽心了，汗水加河水，浑身湿淋淋个痛快，再也不用莫须有地被痛骂一顿。他最开心，还仿效着念白：&ldo;包龙图，打坐在，开封府。&rdo;

毛躁的小煤球，趁他马步不稳，顺手一推，他趴个狗吃屎。

小煤球拉开山傍：&ldo;此乃天亡我楚，非战之罪也！&rdo;

终于你泼我，我泼你，无一幸免。

只有小豆子，一个人在岸边，沉迷在戏文中。他这回是苏三：&ldo;人言洛阳花似锦，奴久于监狱‐‐不知春‐‐&rdo;

尽管人群在泼水挑骂，小豆子只自得其乐。局外人，又是当局者。

大伙忍不住：&ldo;喂，你怎么个&lso;不知春&rso;呀？&rdo;

小三子最皮，学他扛着鱼枷的&ldo;苏三起解&rdo;，扭扭捏捏：&ldo;小豆子我本是女娇娥‐‐&rdo;

一个个扭着屁股，娉娉婷婷地，走花旦碎步，扭到小豆子跟前，水泼到他身上来。

他忙躲到小石头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