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片阒然,张氏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在徐府里,徐泰和对逝去柳氏的情谊人尽皆知。当年,要不是柳氏,他连进京赶考的盘缠都没,更比说日后的金榜题名,飞黄腾达。高中之后,他为了巩固前途,娶了张氏为妻,又纳了谢氏为贵妾,等他在上京站稳了脚,才回沧州去解柳氏,对此他一直心怀愧疚。柳氏进府后,他对其百般疼爱,好似要把过去的亏欠全部弥补,她为他生下的长女,他也是放在心尖尖上宠的。柳氏去世后,他消沉了很久,下人经常看着他独自坐在柳氏生前的院子里,望着她亲手种下的桃花树,一坐就是一天。柳氏的死,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在此刻被翻出来,说是在他伤口上撒盐都不为过。
“你说什么?”徐泰和嘶哑着嗓子道,“淑节她是被人害死的?”
槐婶点点头,“当年,小姐身子不好,怀西陆少爷怀得艰难,全府上上下下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小姐有什么闪失。眼看小姐只剩下一个月就要生了,却接到了一封信……”
徐泰和急切道:“什么信?”
提及往事,徐长赢已是泪流满面,她拿出徐西陆一早给她准备的证据,“父亲,请看。”
朱屏死死地咬着嘴唇——那封信不是已经毁了吗?怎么会……一定是假的!对,只要咬死不承认,他们就拿她们没办法。她想和张氏对上目光,可张氏依旧是那副心如死灰,漠不关心的模样,她正视着前方,不偏不椅,不哭不喊,维持着她最后的尊严。
“岳父大人,小婿去北疆之时,特意去柳家造访。”余戎北道,“柳家二老,身体健朗,也从未生过什么大病。”
槐婶恨恨道:“这封信上所言,句句为虚,沧州也从未寄过这样一封信来。有人故意伪造这封信,将其送到小姐手中,小姐听闻双亲噩耗,悲痛欲绝,人都昏过去数次,以至于到临盆的时候,难产大出血。她拼下最后一丝力气,生下了西陆少爷,自己却……”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
“是谁……是谁!”徐泰和胸口剧烈起伏,嘴里喊着血腥气,目呲欲裂,“是哪个贱人!”
林如筠试探道:“会不会是已经去了的董姨娘?”
“对,对!一定是她!”徐玄英额间已出了一层细汗,神情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她在徐府里作恶多端,几次三番地想要陷害二弟,柳姨娘定也是她……”
“父亲,您仔细摸摸那信纸。”徐长赢道,“这是二十年前的洛阳宣纸,极其珍贵,府里一年到头也只能买到数千张。因为玄英幼时爱用这纸练字,父亲疼爱他,把所有的宣纸都给了世安苑。”
徐玄英不甘道:“那也有可能,是董姨娘偷了宣纸,意欲嫁祸给我母亲……”
“玄英,事到如今,您还要自欺欺人吗?”徐长赢冷笑道,“要不,我再让当年董氏的贴身丫鬟上来作证?只怕到时候,她会说的,远远不止这两件事。”
“你,你这是欲加之罪!”
“哈……”一直犹如木头人的张氏终于有了动静,她仿佛隐忍了许久,轻笑出声。接着,她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刺耳。“哈哈,徐泰和,你瞧瞧你,女儿儿子要死了都不在意,一听到那个贱人,你就气成了这副鬼样子——哈哈哈哈……”
徐西陆冷眼看着张若南终于摘下了自己戴了一辈子的的面具,将她最真实,最疯狂的一面展现在所有人面前。
徐泰和终于忍无可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抽了她一个耳光——
啪。
张氏被抽得跌倒在地上,徐玄英冲上去扶起她,“母亲,您可还——”
张氏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徐玄英。她神色凄狂,手指哆嗦着指着徐泰和,“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儿子!我不是你,我只有他一个,我只有他!”
“夫人,”徐西陆轻声道,“这些年,你到底是为了大哥,还是为了你自己?”
“你闭嘴!”张氏一脸狰狞地瞪着徐西陆,“你这个狐媚子生的儿子,你有资格和我的玄英相提并论?”
徐泰和看着面前全然陌生的妻子,痛心疾首,“玄英是我的嫡子,我何曾亏待过他?”
张氏已入癫狂,谁都压不住她,“我堂堂太傅之女,你当时求娶我的时候是如何说的,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还记得不得?!我问你还记得不记得!”张氏冲上去,抓住徐泰和的前衣,声嘶力竭道,“你娶我进门之后,先是纳了谢遥,又把柳淑节接进府,把一个贱妾生的女儿当成嫡女养着,她生的儿子,是不是也要爬我玄英的头上?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不允许!”
徐泰和并不挣扎,只是低头看自己的妻子,“所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害死了淑节……”
“她若不死,她生的儿子你会不疼,你会不爱?”张氏带着快意地恨笑道,“徐泰和啊徐泰和,说到底是你,是你害死了柳淑节!害死了你最心爱的女人!”
“够了!”徐泰和厉吼道,他抓住张氏的手,猛地甩开她。张氏双手撑在地上,止不住地狂笑,所有人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徐泰和忽然意识到,他白手起家,苦心经营多年,终于在上京之中有了一席之地,可他仍旧和当年那个靠母亲街头摆摊维持生计的穷书生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