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觉得,闹钟的滴答声简直让人无法容忍。
大本钟已经敲响,时间到了午夜。
可是米克在哪里?
她在黑暗中醒来,心里充满了莫名的恐惧,她又一次想起米克。灯已经熄了,炭火也已经熄灭,她挣扎着起身,拿起火柴,摸索着在自己房间走动,循着闹钟的声音,一直来到五斗柜旁边。
她划亮火柴,闹钟的指针像是在硫光照耀下的空中浮游。
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半。
难道米克在她睡着的时候已经来过?他敲了门,没有回音,就丢下她自己走了?不,米克不是这样的个性。如果他想要带她走,就总能想办法进来。那么,她是被骗了吗?因为自己太傻,傻到居然会相信米克的承诺?
一种奇怪的平静感突然控制了她的心绪,那是一种残忍的清醒。她清楚地记得那张船票离开英国前往多佛尔的时间是第二天傍晚。而且刚刚进行过一场重要演讲,夜已深了,他和豪斯顿将军一起马上离开伦敦的可能性非常小。她可以去格兰德酒店找到米克,当面请求他,威胁他,揭露或者控告他,只要能达到目的,不惜采用任何方法。
她所有的那点钱都已经放在袖笼里。米诺里巷门口有一个出租马车站。她现在要马上出发,去那里叫醒一名司机前往皮卡迪利。
她走出来关上房门的时候,托比可怜巴巴地叫了一声。黑暗中,她的胫骨被狠狠刮了一下,那是凯恩斯锁在楼梯上的自行车害的。
现在,她已经沿着米诺里巷走了一半,目标是古德曼广场。这时候才想起她的旅行包忘带了。不过事已至此,她决定不再回头。
格兰德酒店的夜间看门人体格壮健,目光冷酷,留着络腮胡,有一条腿僵直,行动不太方便。他绝对不可能放西比尔进入酒店,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阻止她。在一条街以外,西比尔下马车的时候,就开始担心。这个家伙看着像镀金的守门巨兽,在饭店的大理石台阶下威风八面地巡逻,头顶是装饰着海豚图案的路灯。西比尔非常了解她遇见过的所有守门人,这些人可是她生活中的重要人物。
大白天挽着型男米克的胳膊出入格兰德酒店是一回事,一个单身女子深更半夜独自从大街上走进去,可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只有妓女才会这样做,而守门人是不会放妓女进酒店的。当然,她可以试着编一个富有说服力的故事蒙骗他,如果谎言足够完美,并且这个人足够愚蠢,足够粗心,或者足够厌烦,她就有希望能进去。再或者,也许可以试着贿赂他,尽管租车以后,西比尔手头已经没多少钱可用。而且,她今天穿的衣服还比较正常,不像妓女们常常穿戴得那样俗不可耐。如果别无选择,她还可以试着转移此人注意力,扔石头砸碎一块玻璃,然后等他来查看的时候趁其不备溜进去。穿着带裙撑的长裙很难跑得很快,不过看门人毕竟是个瘸子,他也跑不了太快。再或者还可以找个街头流浪儿帮忙,负责替她扔石头……
西比尔躲在建筑工地的木材垛后面,她的头顶张贴着很多巨幅海报,每一张都比床单还要大,上面是残缺不全的夸张的广告语,比如:每日报道新闻,全球发行;洛伊德新闻报,每份仅售一便士;东南火车站街,凯姆斯≈玛格特巷76号。西比尔把一只手从袖笼里抽出来,用力咬指甲,指甲上还残留着土耳其烟草的味道。她感到吃惊,发现自己的手被冻成了青白色,而且抖得厉害。
看来纯粹是由于运气好,或者就是有个悲悯的天使开了恩,她才摆脱了当时的困局。因为就在这时,一辆闪闪发光的蒸汽四轮车&ldo;突突突&rdo;响着停在了格兰德酒店的门口,穿着蓝色制服的车夫跳下车,把下车的脚踏板放下来。车上下来一群吵吵闹闹醉醺醺的法国人,他们都戴着猩红饰边的帽子,穿着织锦外衣,握着带流苏的手杖,其中两个还有女人陪同。
西比尔马上撩起裙摆,低头快步上前,穿过了街道。因为有闪亮的车身阻挡视线,看门人看不到她,于是她就直接绕过那辆车,走过包裹着橡胶外带、有木质辐条的车轮,大胆地加入了那群法国人的行列。那些法国人正在彼此开着玩笑,摸着胡子,时不时笑作一团,看起来并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出现,也毫不介意。她和气地冲着大家笑笑,然后就站到了一个高个子身边,因为他看起来醉得最厉害。这群人摇摇晃晃走上大理石台阶。那个高个子往看门人手里拍了一张一英镑大钞。那副满不在乎的表情,一看就是不知人生疾苦的富家子弟。看门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忙举手碰了一下帽檐,表示谢意。
就这样,西比尔顺利进入了酒店,她跟着那群吵吵嚷嚷的法国人走过一段寂静无人的大理石走廊,来到酒店的服务台,法国人从值夜班的职员那里拿到了房间钥匙,一路打着哈欠,说笑着摇摇晃晃地上楼梯回各自的房间,而西比尔留在了服务台。
夜班职员懂得法语,正因为偶然听到的谈话内容自得其乐地笑。现在,他沿着装饰精美的红木前台走过来,笑着问西比尔:&ldo;女士,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rdo;
西比尔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支支吾吾了片刻,才问:&ldo;您能不能告诉我,有一位叫做米克……或者,这么说吧……请问山姆&iddot;豪斯顿将军是不是还住在这家酒店啊?&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