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洛里摘下帽子。&ldo;该请求原谅的应该是我,我的朋友,请原谅我愚蠢的坏脾气。不管我有没有披着缓带,我希望你永远都可以对我坦诚相待,古德温先生。希望我永远都不会丧失忠于科学的勇气,希望我永远都不会无视事实。&rdo;他伸出手。
古德温握住他的手。
赛道对面响起嘹亮的号音,人群喧嚷欢呼。一时间,周围所有人都开始挪动,像大群的牛羊一样纷纷拥向赛场看台。
&ldo;按我们说定的,我得去下注了。&rdo;
&ldo;我得回去找小伙子们。赛后来找我吗?咱们好瓜分赢来的钱。&rdo;
&ldo;当然。&rdo;马洛里回答说。
&ldo;空酒杯给我吧。&rdo;古德温说。马洛里把酒杯交给他,转身离去。
离开这位老友之后,马洛里马上就后悔不该答应下这笔赌注。十英镑可不是个小数目,在读书年代,这几乎相当于他一年的花销。
但他还是走向了投注点的天棚,一面走一面想,古德温是一位非常严谨的技师,也极为忠诚可靠,他完全找不到任何理由去质疑古德温对竞赛结果的预测。如果一个人大量投注赌西风号赢得比赛,也许真的会轻易赚到几年的收入。如果可以投注三十镑,甚至四十镑的话……
马洛里在花旗银行的一家分行有将近五十英镑的存款,大部分都是科学考察奖金;他腰带下面扎得紧紧的钱包里还有十二英镑的现金。
他想起老父亲因为患上帽商的职业病‐‐疯癫症而日渐衰弱,他的肌体深受水银毒害,总是忍不住抽搐,长年坐在苏里郡家中壁炉前自言自语。仅仅是买煤,就已经花掉了马洛里不少的钱。
无论怎样,赌这么一次,毕竟是有机会赢得四百镑巨款……但这绝对不行,不能失去理智,要下注也只能下十英镑,践行了对古德温的承诺就好。十英镑要是输掉损失也很惨重,不过至少还可以承受。他右手伸进马甲纽扣之间的间隙里,摸索着找到了钱袋的按扣。
他选择了看上去非常现代的德维尔公司来投注,而不是更为知名却有些树大招风的泰特塞尔公司。在圣马丁的小巷里,他经常路过德维尔灯火通明的投注站,听到里面三台蒸汽差分机低沉的嗡嗡声。他绝对不会把赌注交给那些坐在看台高椅子上揽客的个人庄家,尽管他们的可靠性与大公司的区别也不大。投注的人多,坐庄的风险就小。在切斯特城,马洛里曾经见过一个开赌局违约的人差点儿被赌客活活打死。直到现在,他还能回想起那可怕的叫骂声:&ldo;诈赌了!&rdo;声音如此尖利、绝望,听起来简直像是在喊:&ldo;着火了!&rdo;喊叫声在马场内回荡,无数狂怒的人们拥向一个戴着黑帽子的家伙,那人被掀翻在地,挨了好一通暴揍。在赛马场表面看来彬彬有礼的人群中沉淀着一份古老的怒火。他曾经跟达尔文爵士讨论过这个事件,在爵士看来,人群的这种举动与乌鸦有几分类似……
在蒸汽车赛投注窗口排队期间,他又一次回想起达尔文爵士。很久以前,马洛里就是他的坚定支持者,认为他是这个时代最伟大的人物之一。可是他渐渐感觉这位生性内向的爵士在感谢自己支持的同时,却把自己看做脾气暴躁、难以相处的人。要想在学术圈子里出人头地,达尔文其实帮不上什么忙,托马斯&iddot;亨利&iddot;赫胥黎才是真正有用的人:他是一位伟大的社会理论家,也是成果丰硕的科学家,还是一位演说家……
紧挨着马洛里的那个队伍里有一位胖胖的绅士。他神态悠闲,穿着考究又不显张扬,洁白的衣袖下面夹着最新一期的《运动生活》杂志。马洛里见他悠然走到投注窗口,下了一百镑的注。他看好的那匹马叫做&ldo;亚历山大的骄傲&rdo;。
&ldo;我下十镑的注,赌西风号获胜。&rdo;马洛里告诉投注程式员,并递给他一张五英镑钞票和五张一英镑。投注员有条不紊地给投注票打孔,马洛里趁此机会研究了一下窗口上方公布的赔率。赔率显示在影像屏上,外面罩着一层半透明的人造大理石。他发现,法国人的机器赔率遥遥领先,那辆车叫做火神号,由坎帕尼运输车辆公司提供,司机姓雷纳尔。他还发现,意大利人机器的赔率比西风号好不了多少。也许他们使用劣质连杆的事已经走漏了风声?
投注员递给马洛里一张薄薄的蓝色纸片,是刚才他所打出的投注卡副本。&ldo;好了,先生。谢谢光临。&rdo;他的眼神已经从马洛里身上移开,准备接待下一位顾客。
马洛里突然说:&ldo;你们接受花旗银行的支票吗?&rdo;
&ldo;当然了,先生。&rdo;投注员回答道,他扬起一侧眉毛,好像刚刚才注意到马洛里朴素的帽子和旧上衣,&ldo;不过支票上必须印有您的公民编号。&rdo;
&ldo;那样的话,我想再增加四十英镑的投注,&rdo;马洛里的话连自己都大吃一惊,&ldo;给西风号。&rdo;
&ldo;您是赌它赢吗,先生?&rdo;
&ldo;是的,赌它赢。&rdo;
马洛里一向觉得自己对人群中的种种奥秘颇具洞察力。很久以前吉迪恩&iddot;孟德尔就曾说过,他有一双善于看透表象的眼睛,天生就是做科学家的料子。的确,他在科学界能有现在的地位就是因为他在怀俄明州的一段河床上发挥了自己的眼力特长:从一片混沌中发现了难以察觉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