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戴好眼镜回头去看,一道单薄的影子带着扑面的酒气倏忽靠近。
唐宵征皱起眉,以为这酒鬼认错了人,因为他对这张明艳的脸几乎没什么印象
可目光对上来人耳垂时,心沉了下去
圆润的耳垂上挂着个略显夸张的坠饰,回形针穿着一枚精巧的银色玫瑰,晃荡在颈侧,投下模糊的阴影盛在锁骨之中……他已经记不清是哪个夜里了,玫瑰带着微凉在他侧脸轻触,耳畔喘息顺着身体起伏的节奏忽远忽近
“巧了,真是你!不告诉我名字就算了,怎么也不联系我了呀?咱们不是挺——合拍的么?”那人夺了他手里没揣进口袋的一卡通,眯着眼睛看了看,下一刻就摔进他的怀里,一手顺着腰胯直奔下路,“真没看出来……原来比我还小。”
清脆的一声响,那手被唐宵征拍开,懒懒地垂回了身侧
“没人,你怕什么?”他把一卡通塞回唐宵征口袋里,隔着极薄的一层布料摸了把他的腿,又迅速缩了回去,笑的像只偷腥的猫,“唐,宵,征。这回我记着你了。”
走路都踉跄,占便宜的时候却很清醒,撇撇嘴,唐宵征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银货两讫,我应该没欠你什么。干你们这一行,没有职业操守吗?”
“哎呦哎呦!”那人有些费力地睁大眼睛,闻言却是扯开一抹愈加粲然的笑,“好毒的一张嘴,上了我,扔下钱就走……你倒是利索,可我不是出来卖的呀,哪来的职业操守?”
唐宵征叹了口气,他想,事情有些麻烦,于是快刀斩乱麻,挣脱拉扯,“不早了,我得回去休息。”
他此刻只盼着这人今天真是醉的厉害,明早一起床,就将偶遇之后的这几句话忘个一干二净。
甚至听到身后倒地声响时他还很冷静的想,以目前情形来看,这人要是真醉死在静湖里,自己见死不救会不会判刑。
“都是些,没良心的——”那人打着嗝,脚下一个踉跄就坐倒在地上,眼前愈发天旋地转,紧跟着身子一歪就要顺着桥的坡势往下滚
然后意外的,落进一个软软的怀里,一声叹息之后,像是很无奈,“起来,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分明看着唐宵征走远了,怎的人又突然出现在眼前,被酒精麻痹的大脑一时混沌,嘴里骂骂咧咧没接上茬,“还知道回来?别碰我——起开。”
“闭嘴!”唐宵征推了他一把,不甚情愿地屏息,背起这个醉汉。走出不过百米,便觉得身上的人越发重似吃了秤砣,咬着牙骂出一句,“明天你不把我忘了,都对不起我今天背你费的劲儿。”
路灯忽明忽暗注视着大地,两个重叠的影子对影摇晃着,成了四人。
“敢吐我身上我杀了你!”肩头一阵濡湿的微凉,唐宵征心里一惊,就要松手把他扔下时,听见了第一声啜泣
“你回来,我不跟你闹了。”
“我哪点比不上他,你说……”
“我都没生气呢,你还敢拉黑我,凭什么你敢?”
尤带哭腔的服软一声接着一声,唐宵征肩头愈加湿热,他顿了片刻,重新迈开步子,此时世界陷入了沉睡,周身一片寂静,夜色给了行路人一颗柔软又温暖的心
唐宵征不知道他哭的是谁,却很在意这样的哀戚
抽泣,诘问,质疑,悲哀……
这些都是他成长的背景音,日复一日被母亲奏响,于耳际轰鸣,唐宵征忽然明白过来,一贯不好管闲事的自己为何这样帮他,原来也不是怕坐牢,更不是有那一夜的亲密,而只是把对酒后母亲的照顾迁移到了这人的身上,他习惯了
唐宵征只有妈妈,法律上的爸爸至今仍然不知在哪个角落苟活着,把他和章纪舒的人生一道推上赌桌豪赌。
无奈的女人却怎么都不肯离婚,她说是为了小宵征好。
章纪舒过的不顺,于是夜深总要去喝酒,烂醉之后再砸着防盗门回来,也许她的确能在酒后的混沌中找到温暖,晕眩着睡去一夜无梦
但唐宵征过的更加辛苦,他9岁就能做饭,踩着小板凳煮一锅白粥,或是端着小奶锅去楼下买碗汤面,把碗放在妈妈床头,然后乖乖回到书桌前写字
在陈琛还听着童话,撒娇耍赖不肯入睡的无数个夜晚,他费力地扯掉妈妈的外套,并研究出如何花最小的力气就能把四肢无力的成年人摆成侧卧的姿势,他在床边摆好脸盆,把拖鞋放在方便的位置,在床头放上温水和醒酒药,才终于能定个闹钟乖乖在床的另一侧躺下,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然后安静地睡去
“不是这儿……不对!”身后醉鬼抬头一看便伸手乱抓,没轻没重的一巴掌拍的他鼻子发酸
唐宵征在心里发誓,若是流了鼻血,就算要坐牢也把这酒鬼拉去沉湖,可吸了吸鼻子仍是像匹不识途的马般温顺,停在每个路口问他,“看一眼,要往哪里走?”
“这里呢,往哪里走?”
“往哪里走……”
只是在问路吗,似乎并不只是这样,可他在问什么呢?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第八章——轻浮恋情的伊始
唐宵征蹲下,把人放在2039的墙边,一边伸手在他身上摸索钥匙,一边低声警告,“进去以后,一声也不许吭,出了声儿今晚就坐着过,听着没有?”
这人虚散的眼神的眼神落在他脸上,渐渐聚焦,又是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然后很乖的点了点头